第100章 大雨小道立紅甲(2)
文官武將兩派涇渭分明,分開站立,唐陰山瞧不起這幫文官身後仆役個個備傘的婦人作態,鄭翰海則不順眼這幫莽夫帶兵披甲的傲氣,如今天下海晏清平,你等鬥大字不識幾個的糾糾武夫有何作用?
兵者,國之兇器,春秋八國死了數百萬人,幾乎都被你們這幫滅國屠城的武人給一口氣殺絕了,還要怎樣?
馬背下廟堂上的經濟治國,還得讀書人來做才穩當。
鄭翰海不給唐陰山這幫武將好臉色,卻與身邊品秩比他低一大截的穎椽文人官吏相當客氣,花甲老胖子鄭翰海浸淫官場大半生,哪裡會不知將來自己手中那支筆再也畫不動雍州財政的時候,人走茶涼的可怕,這時候不放低身段去廣結善緣,等到告老還鄉的那天,就晚啦。
穎椽縣公晉蘭亭拿絲巾擦拭脖子裡被這王八蛋天氣悶出來的汗水,小心翼翼笑問道:“鄭薄曹,這天兒要下雨,可就下大了,不知世子殿下何時到達?
”
鄭翰海笑眯眯道:“蘭亭,你這就不懂了,下雨才好。
這趟世子殿下來穎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給你爭取到讓世子殿下住在你私宅,你那兒湖中有蓮花,院中有芭蕉,若不下雨,殿下能感受的到你宅子的雨打芭蕉聲聲幽?
再者,雨中迎客,才顯得誠意。
”
晉蘭亭恍然,一點就通,嘴上卻說:“下官這是擔憂鄭老受寒。
”
傾盆大雨驟至。
黃豆大小的雨點敲在武官甲胄上,聲聲激烈。
便是那些沒資格站在亭子裡的小尉,一樣無動於衷,仍由大雨潑身,他們清一色屬於王朝名將排名僅次於大柱國的大將軍舊部。
他們存心要那借著父輩功勳才得以鍾鳴鼎食的世子殿下瞧一瞧,天底下不是隻有北涼三十萬鐵騎才算人人悍卒!
可憐文官們如同一棵棵經不起折騰的芭蕉,瑟瑟發抖,雨傘根本無用,體格清瘦的晉蘭亭也顧不上自己,吃力給體重約莫是他兩倍的鄭翰海撐傘遮風擋雨,仆役隨從們忙碌得雞飛狗跳,一些個心思活泛的都開始琢磨著如何去煮出些熱湯來給主子們暖身。
雍州北邊大雨雷鳴。
北涼東邊卻是小雨淅瀝,大柱國徐驍和首席幕僚李義山同乘一車,車外兩百重甲鐵騎馬蹄濺泥,軍容森嚴。
徐驍掀開簾子看了眼山形地勢,輕笑道:“元嬰,就不用送了,你跟劉璞回府便是。
”
李義山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大柱國知曉這位國士心思,微笑道:“徐驍跋扈不假,卻也不是缺心眼的魯莽蠢人,這趟進京並非心血來潮,要去跟那些學士士子們爭口舌之快,當朝首輔張巨鹿再讓我不痛快,比起當年那個在坤極殿外拿腦殼撞我的周太傅總還是要恭謹謙遜吧,那半朝士子班頭領袖的周老頭罵娘罵不過我,打架就更別提了,可終歸是個性情中人,這個做了老太傅門下走狗足足二十年才冒尖的張巨鹿,就不太一樣了,是個難得能成大事的讀書人,他肯與顧劍棠聯手,甚至說服顧那位鎮國大將軍安撫一乾武官,一退再退,足見這位從沒跟我打過交道的年輕首輔很有謀算,年紀不老,耐心性子倒是超一流,我不去親眼見識見識,不放心。
文人提筆傷人殺人,比什麽都狠,不說北涼邊軍鐵騎是否會被針對,光是為了那些才過上幾年光景安定日子的各軍老卒們,我都得去看一看,讓這幫不知兵戈慘烈的文官知道,徐驍還沒到騎不動馬的那一天。
”
李義山輕淡道:“當年你與顧劍棠誰在朝做滿殿武官的領袖脊梁,誰外放做王,去擔起二皇帝的罵名,爭論不休,連上陰學宮的大祭酒都在幕後出謀劃策,先皇力排眾議,肯將你而不是更易掌控的顧劍棠放在北涼,這份心胸,無愧於聽潮亭上那魁偉雄絕四字,隻是九龍匾掛在那裡,未必沒有提醒警示你的意思。
”
徐驍笑道:“先皇什麽都好,就是太熱衷於帝王心術,說起這胸襟,李義山你這說法說偏了,當年西壘壁一戰,我會反?
先皇會看不出來?
可還是任由我北涼舊部十四人撞死於殿前,為何?
還不是嫌礙眼?
”
李義山搖頭道:“你這口怨氣還沒消盡?
”
徐驍冷笑道:“徐驍何時是氣量大度的人了?
”
李義山盯著大柱國面容,沉聲問道:“當真隻是去見識見識張巨鹿的手腕?
”
徐驍哈哈笑道:“一些人看到徐驍駝背瘸腿老態龍鍾,才睡得香。
好不容易坐上那把龍椅,卻不曾一天睡舒坦,我都替他心酸。
”
李義山無奈苦笑。
他剛要下車,徐驍輕聲道:“聽潮十局,這第九局指不定是義山贏了。
”
背對大柱國的李義山掀開簾子,感慨道:“你若活著回來,才能算我贏。
”
大柱國笑罵道:“屁話,我舍得死?
!
我不求死,誰殺得了我徐驍?
”
這些天憋著一口氣的李義山心情豁然開朗,下車後彎腰行禮,低頭誠摯道,“懇請大柱國這趟少殺些讀書種子,春秋大不義一戰,殺得夠多了。
”
徐驍笑道:“元嬰啊元嬰,你這身迂腐書生意氣,最要不得。
當年趙長陵便比你圓滑許多。
”
李義山接過守閣奴劉璞的韁繩,不以為然道:“江左第一的趙長陵善於謀斷,就算活到今天,一樣與你兒子合不來,更有的你頭痛。
”
徐驍放下簾子,一笑而過。
雍州邊境小道上,幾乎睜不開眼睛的呂錢塘猛然停馬拔劍。
依稀可見小道盡頭立著一位在江湖上失傳已久的紅甲符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