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0章 昔年徐家如今北涼(2)
陳雲垂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左右對峙的周康和顧大祖,“諸位,容我多嘴提醒一句,這裡是規格僅次於北涼都護府的邊軍議事堂,這裡也不是文官動動嘴武官跑斷腿的離陽廟堂,咱們更不是那幫置身事外美其名曰運籌帷幄的文臣,你我都是帶兵打仗的,說不定明天誰就要親自奔赴戰場,也許……也許今天就是我陳雲垂跟你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相信顧將軍的謹慎,也相信周將軍的果敢,重塚騎軍是戰是守,目前看來,有利有弊,顧將軍和周將軍已經說了很多,現在懷陽關聯系不上,袁統領又不在涼州,王爺也去了戰況緊急的流州,那我們退而求其次,重塚能不能商量出一個折衷的打法?
能否攻守兼備?
比如顧將軍認為周將軍麾下的左軍三萬騎,和齊將軍的六千鐵浮屠以及袁將軍的白羽衛,一股腦傾巢出動,尋求在一場大型戰役中取得殺敵十萬以上的巨大戰功,太過激進,那麽……”
顧大祖猶豫了一下,仍是語氣堅定道:“陳統領,實不相瞞,重塚不但要守住,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為北涼留下足夠多的騎軍有生力量,這根本不是激進還是保守的問題,而是一開始就不能打這場仗,退一步說,就算騎軍殺敵過十萬,但哪怕己方損傷三萬以上,導緻整支左騎軍在一年之內無法形成絕對戰力,那麽我們北涼其實就已經輸了。
再者,面對有備而來的董卓大軍,面對董卓手下那些養精蓄銳已久的騎軍,三萬左騎軍和齊將軍袁將軍麾下的兩支精銳騎軍,果真能夠保證就一定不傷元氣地大獲全勝?
”
顧大祖拿起那杆特製竹竿在重塚以南和涼州邊境以北劃出一個大圈,“何仲忽的四萬右騎軍,為何到此時依舊還按兵不動?
沒有聽到虎頭城噩耗便一怒之下北上重塚?
道理很簡單,那座耗費我北涼一半家底的新城能否成功建成,決定著北涼能否再度戰於關外,在這個前提之下,懷陽關可以丟,甚至我們所在的重塚都可以丟,但是我們必須在破城之前,盡可能把北莽大軍的腳步阻擋在新城以北,時間越久越好!
我北涼邊軍在此期間殺敵多少,軍功多少,都不重要!
甚至可以說,褚都護死不死,我顧大祖死不死,你陳雲垂死不死,他周康死不死,一樣不重要!
”
顧大祖苦笑道:“董卓恨不得我們騎軍與他主動一戰,互換兵力,他這個南院大王高興得很!
說句難聽的,他們北莽蠻子的西京和北庭,隻會在意他董卓殺了多少北涼邊軍,而不會太過計較死了多少北莽士卒,你看看東線葫蘆口,那個叫種檀的年輕武將,逼死了多少北莽攻城步軍?
不管死了多少人,隻要他攻破了臥弓城和鸞鶴城,不一樣被那慕容老婦人加官進爵,一躍成為新任北莽夏捺缽?
我不妨在這裡斷言,隻要左騎軍出動,即便是戰死萬餘人,他董卓屁股底下坐著的那張南院大王座椅,好不容易給我們打得搖搖晃晃,立馬就可以再穩固個半年!
”
顧大祖低頭看著沙盤,嗓音沙啞,“我知道,屋子裡恐怕除了我顧大祖,所有人都覺得重塚既然有這麽多兵力,卻選擇避而不戰,對不住幽州葫蘆口戰死的北涼邊軍,更對不住虎頭城和劉寄奴……”
就在此時,議事堂大門口傳來一個略顯冷漠的嗓音,“夠了。
”
不但是顧大祖猛然擡頭,連同周康陳雲垂在內所有將領都快速轉頭望向那個修長身影。
年輕人風塵仆仆,但是偏偏讓人感到無比心安。
這個人,正是獨自從天井牧場趕到重塚軍鎮的徐鳳年,為了以最快速度趕到懷陽關一線,也為了給重掌大權的涼州將軍石符帶往流州更多兵力,徐鳳年連一名白馬義從都沒有帶。
不計後果的趕路,體內原本已經壓製下的那些祁嘉節種下的劍氣又蠢蠢欲動,這才讓身為四大宗師之一的徐鳳年臉色並不好看,但是真正讓徐鳳年感到憤怒的還是議事堂這場暗流湧動的風波。
涼州虎頭城失陷,劉寄奴戰死,流州極有可能是龍象軍全軍覆沒的惡劣形勢,幽州葫蘆口能否將楊元讚大軍包餃子還兩說,涼州邊境上那座新城尚未建成,再無巨城可依無險隘可靠的涼州關外,就已經不得不面對長驅直入的董卓中線大軍,而涼州騎軍砥柱之一的何仲忽更是突然病危,徐鳳年自己暫時又無法參戰,可想而知,徐鳳年此時此刻的心情是有多糟糕,隻不過大步跨入議事堂的年輕藩王依舊竭力隱忍不發,但即便如此,徐鳳年沒有流露出對任何人興師問罪的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騎軍副帥周康也是瞬間氣焰全無,破天荒有些心虛。
徐鳳年輕輕呼出一口氣,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我也很想去流州青蒼城外,逮著拓拔菩薩往死裡揍一頓,最好是連柳珪也一並宰了,但是一來我如今做不到,再者涼州比流州更加重要,所以我隻能一步都不敢停地跑來這裡,嗯,然後站在門外聽你們吵架了差不多一刻鍾。
可惜沒能看到顧統領和周統領大打出手,有些遺憾。
”
臉色尷尬的周康咳嗽了幾聲。
一些個年輕的校尉看到這一幕,強忍住笑意,忍得很辛苦。
徐鳳年沒有繼續挖苦幾位老將,走到桌子北方,面向南方,左右兩派武將都自然而然屏氣凝神,肅然而立。
徐鳳年說道:“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文官老爺們的拿手好戲,我們北涼不興這一套,北莽蠻子要南下,那我們就戰而勝之,打得他們連回北莽都回不了。
”
“戰而勝之,這一向是我們北涼或者說徐家鐵騎的自信,不是自負,但就算是徐驍,也從來不覺得打一場順順當當的勝仗,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奠定我們北涼邊軍在春秋戰事中第一軍伍地位的戰役是哪一場?
是徐驍親口對我說過他那輩子打得最苦、最慘烈、死人最多、以至於好幾次他連希望都看不到、差點想要放棄的那場西壘壁戰役!
那麽現在我們北涼就要面對第二場西壘壁戰役,徐驍不在了,而且李義山,趙長陵,陳芝豹,吳起,徐璞,鍾洪武,等等,也都走的走死的死,但是!
”
“但是現在我身邊,還有當時在場的你陳雲垂、周康、袁南亭、齊當國、寧峨眉,還有新入北涼的顧大祖,往北一點,懷陽關還有褚祿山,往東,幽州有燕文鸞的步軍和鬱鸞刀的騎軍,有胡魁和皇甫枰,葫蘆口內更有我北涼由袁左宗親自領銜的兩支重騎軍,往西,有徐龍象李陌藩王靈寶的龍象軍,有楊光鬥和陳錫亮的流州刺史府,往南,那就更多了,不說北涼本土的文武官員,連外地士子都有好幾千人!
”
“已經退伍的尉鐵山劉元季等眾人,其中還有老卒林鬥房,都已經明確表態要復出,重返北涼邊軍。
”
徐鳳年突然笑道:“以後史書上有沒有這麽一段有關北涼以一地戰一國的故事,那是離陽文官的事情,咱們管不著,他們愛怎麽寫怎麽寫,但是起碼我覺得過些年,在座各位,爭取都活下來,跟自己的子孫晚輩嘮叨嘮叨當年的戎馬生涯,總是好的。
”
“大概就像徐驍那些年跟我嘮叨的一樣。
”
“如果萬一在座誰戰死了,沒這份跟年輕人顯擺炫耀的福氣了。
”
徐鳳年說到這裡,望向周康,“比如你周康戰死了,相信以後會有個姓顧的老頭子,若是遇上了姓周的年輕人,可能會坐下來隨口聊幾句,喝著酒,說當年你們家那個叫周康的老頭子,說話總是不好聽,但……是個願意為北涼慷慨赴死的英雄。
”
徐鳳年的神色出現片刻恍惚,然後笑道:“如果我戰死了,而你們當中又有誰活了下去,那就請告訴你們的子孫,北涼是死戰而敗,不是不戰而輸。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