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1)
(三章一萬七千字。
下一章大概中午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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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城春雨初霽,整座京城仿佛一下子就清爽乾淨了許多,廟堂再鬧騰,那也是官老爺們的事情,老百姓該吃吃該睡睡,大多總還得老老實實過著起早貪黑的日子,不過也有些遊手好閑的,不過這些被被貶低為頑架子玩主兒的貨色也分三六九等,有本事玩得起花魁的,是頭一等,玩名馬玩古珍的是第二等,差一些的也該是去玩手釧盤核桃,最不濟總得弄幾隻魚蟲撐場面。
可位於京城西南角陋巷斜眼街上的一個年輕人,就徹底不入流了,不過既然住在了升鬥小民雜居的巷弄,玩得起好物件那才叫怪事,沒能投好胎,就要得認命不是?
這個年輕人跟滿大街姓張的京城百姓一樣,攤上了個離陽名列前茅的大姓,卻沒能有大出息,成天不見他做正事,除了跟人借錢喝花酒,就隻會帶著鴿哨瞎逛悠,卻連隻像樣的鴿子都養不起,這擱在太安城,就叫打腫臉也要去窮講究,連什麽都不講究的窮人都要瞧不上眼,張邊關就是這麽個誰都可以看不起的浪蕩子,在街坊鄰居眼裡,這個家夥所幸剩下點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還能娶到個姿色不錯的媳婦,張邊關也從來不懂知足,依舊不肯呆在家裡好好跟媳婦滾被窩,隻知道天天往外邊跑,早出晚歸,空手出門空手返家,就這麽渾渾噩噩一天是一天,時間長了,即便心善的老街坊也都逐漸懶得理睬,前不久,姓張的貌似還給人打了,鼻青臉腫得厲害,這幾天才消腫,依舊嘻嘻哈哈沒個正經,逢人就笑著打招呼,叔叔嬸嬸殷勤喊著,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搭理他。
天候越來越熱,穿得也就越來越清涼,張邊關離家在外的時間順勢也就越來越長,畢竟京城這麽大,街上能少得了妙齡女子?
這一天臨近黃昏,張邊關遊蕩回了斜眼街不遠處,聽見了頭頂那忽急忽悠的悠揚鴿鳴,習慣性擡起頭,嘴角勾起,手腕上有一隻用綠絲纏繞著陳舊鴿鈴,常年摩挲把玩。
他就這麽呆呆眯眼望著天空。
他這個這麽多年了一直被笑稱吃剩飯踩狗屎都不會的末流之輩,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反正也沒有人感興趣。
大緻清楚他脾性的人,隻知道這個沒用的膽小鬼應該還是想玩的,但偏偏不敢陪有錢人一起玩那些上檔次的風雪場所,到頭來就隻能看那些不用花錢的死物,多彩的閣樓榫卯,灰沉沉的不知名巷弄,走兵的崇武門,走糧的朝陽門,走酒的頂山門,鼓樓上那隻離陽建朝幾年便蹲了幾年的石麒麟。
遊蕩天空之上的鴿鳴有起便有終,張邊關戀戀不舍收回視線,覺著天色還早,沒到回家的時候,想了想,就跑去斜眼街臨街唯一拿得出手的那口鎖龍井邊上蹲著,這口古井一直乾涸,井口邊上有一座黃泥磚頭砌成的判官,市井傳言說是離陽以火壓天下之水,這尊泥塑坐姿便有等人高,袒胸露腹而坐,張口而笑,每逢中秋,老百姓都要為他添柴加火,火苗青煙就一股腦從泥塑判官口鼻中竄冒而出。
張邊關一如既往蹲在井邊泥塑腳下,偶爾擡起袖口擦擦嘴角,前段時日他給人一夥人打得不輕,大概是誤以為張邊關的老爹終於要失勢了,是時候教訓這個給京城世家子丟人現眼的王八蛋了,不過拳打腳踢才過足癮,第二天就發現離陽朝廷的天還是那個天,沒變,這小子的老爹更是破天荒一發狠,把幾大撥人都給收拾得哭爹喊娘,那麽靠著這幾撥人混吃混喝的打人者,立即就躲起來,都沒膽量去跟張邊關道一聲歉,後來戰戰兢兢了足足大半旬,也沒等到丁點兒報復,這才不約而同松了口氣,聚在一起,愈發嘲笑姓張的是個大廢物,白白有個他們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老爹,也不知道扯虎皮大旗享福,活該他被當成一坨踩了都嫌髒了鞋子的爛狗屎。
張邊關唯一的長處就是開小差神遊萬裡,等他驀然發現身邊多了個氣態清雅的年輕人,瞥了眼,也沒說話,等了半天,終於笑問道:“真不是來打我出氣的啊?
”
那名士子模樣的讀書人笑著搖頭,“哪敢揍首輔大人的公子,再說真打起來,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何必自取其辱。
就算你不還手,任我打罵,也無非是被你當成了逗樂的傻子。
”
張邊關咦了一聲,“原來是個明白人?
你不是京城人士吧?
有你這種眼光的,京城本地人,他們乾脆就不會來見我。
”
讀書人問道:“你承認自己是聰明人了?
”
張邊關嗤笑一下,自嘲道:“我這就算聰明人?
那我爹該是啥了?
”
讀書人點頭道:“也對。
”
張邊關趴在井口上,望著黑黝黝深不見底的井口,不再理會這個明白事理就沒趣了的不知名讀書人。
讀書人靠井口而坐,淡然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看宮室閣樓的勾心鬥角,因為它們隻會相得益彰,比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禍害,要可親可愛許多。
我還知道你在離開張府自立門戶的時候,在家裡種下一棵桃樹,太安城裡的人,都喜歡院子裡有樹,多子多福的石榴,早生貴子的棗樹,柿樹椿樹也常見,唯獨不見桃樹,因為桃字諧音‘逃’,不吉利,太安城是離陽的根,樹挪死,離陽百姓沒了太安城,能逃哪裡去?
你張邊關不笨,是種給你爹的,可你爹,我們離陽的首輔大人視而不見,他不逃,你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也就隻能繼續留在太安城混吃等死了,希冀著將來好歹能送個終,能在清明上個酒,那是更好。
”
張邊關平淡哦了一聲,繼續看著井口。
讀書人微笑道:“你肯定猜出我就是那個從北涼跑來跟坦坦翁求官的孫寅了。
”
張邊關轉過頭,“孫寅是吧?
那你說說看,鼓樓上那隻石麒麟默默凝視天下數百年,到底在等什麽?
”
孫寅如今已經不動聲色不起波瀾地進入中書省,成功傍上了坦坦翁這棵參天大樹,雖然是個芝麻大小的散官,但既然入了桓老爺子的法眼,平步青雲不是指日可待?
寥寥無幾的明白人自然早就明白這一點,絕大多數的糊塗人也未必會一直糊塗下去。
孫寅跟這個碧眼兒的幼子直直對視,搖頭道:“我怎麽知道一隻石麒麟在等什麽,反正不是在等那扶搖大風起,吹起了狼煙,到頭來生靈塗炭,如果說隻換來穿龍袍的人換來換去,好玩嗎?
”
張邊關笑了笑,摸了摸胡渣下巴,“是不好玩。
”
張邊關跟孫寅並肩而坐,晃了晃脖子,呼出一口氣,又吸了口氣,這才嘿嘿一笑,擡起手腕,給孫寅看了那隻樸拙鴿鈴,說道:“我以前收了隻別人贈送的鴿子,一等一的絕品,黑中泛紫,比起北涼王徐鳳年的那頭隼,價格也差不了多少。
那會兒我爹還沒當上首輔,才是個三品官,爹就找到我,也沒罵我,你應該清楚我爹這麽個人,罵人那是擡舉你了,除了桓老爺子,他這輩子幾乎就沒罵過誰。
他就問我,這隻鴿子是爹如今的身價,你張邊關算什麽東西,值這個價?
你是蠢,還是,真蠢?
我那年十四歲,一氣之下就把鴿子還人,那個人,當著我的面,笑眯眯說他可沒有收回禮物的習慣,然後用手掐死了鴿子,嗯,他就是當今太子殿下,趙篆。
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再不跟這些人廝混。
我寧願跑去聽小門小戶吱吱呀呀的開門聲,也不樂意聽他們相互奉承阿諛,我寧願看那那些無人問津的死物,也不想看著那些放個屁都能當黃金白銀售賣的權貴子弟。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喜歡帶我玩了,我也樂得一個人清淨。
”
說到了父親張巨鹿,張邊關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