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萬人擋我,一口唾沫(2)
眾人眼中的北涼世子,絕大多數人皆是頭一次親眼目睹,若非是知曉人屠嫡長子的身份,又有無數北涼境內士子赴京,訴說痛罵此人的荒唐行徑,否則換成平時路上偶遇,恐怕都要心生嫉妒,或是暗讚幾聲好風流的俊哥兒,委實是皮囊好得無法無天了,尤其是當他身穿一襲禦賜五爪九蟒的藩王世子補服,真是有那麽點卓爾不群的意味。
隻是這人劣跡斑斑,罄竹難書,先帝駕崩時,清涼山上竟是燈火輝煌,歌舞升平,滿城皆知。
上次遊歷江南,竟是用馬拖死了一名才學醇厚的名流士子,更在廣陵道上指使扈從大開殺戒,血流成河。
及冠之後,也不見任何收斂,身上全無半點溫良恭儉,隻聽說北涼王府梧桐院每日都有投井自盡的貞烈女子,隻聽說近年來尚未等到世襲罔替,就已經開始販官賣爵,按官帽子斤兩去賣,再拿去青樓一擲千金買笙歌,這樣的膏粱子弟,如何有資格佩刀上殿?
豺狼當道,置天下讀書人於何地?
那位在國子監中一直以擂台辯論無敵手著稱的儒生,沒有因為那白頭男子雙手拄刀的虛張聲勢而絲毫露怯,隻是覺得滑稽可笑,這裡是天子腳下,是天下拱衛的泱泱京城,豈能容你一個腹中空空的外地佬來這裡抖摟威風!
儒生再次重重踏出三步,其不畏權貴的文士風采,令人傾倒,身後不斷厚實的陣型隨之上前三步,聲響沉悶,春秋那些隻知爭搶權勢的武夫讓神州陸沉,我輩書生就要拔回神州齊五嶽!
儒生隻覺得胸中浩然正氣要直衝雲霄,擡起手臂直指不作聲的白衣男子,厲聲道:“大秦皇帝坐擁天下全盛之力,仍受製於匹夫,我離陽豈可步其後塵?
!
朝廷處處敬你北涼一丈,北涼何曾一事敬朝廷一尺?
天禍小人,使其得志!
”
北涼刀悄然入地一寸,徐鳳年淡然笑道:“刻薄之見,君子不為。
”
聲音不大,卻是禦道都清晰入耳。
少數識貨者頓時刮目相看。
儒生朗聲譏笑道:“君子二字從你口中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鳳年,你既然不願正面回答我那兩問,我便再問你一問,你可想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北涼的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
果不其然,國子監近萬人太學生隻見他家夥啞口無言,根本不敢接話,更沒有膽量反駁。
晉蘭亭提著車簾子,嘴角冷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徐鳳年也有今天,當年在北涼境內,讓我那般受辱,活該你有今天被萬人唾棄白眼!
等我進入國子監,更要讓你徐鳳年和徐驍父子二人一同在史書上聲名狼藉,遺臭千百年!
以後等我晉三郎也如張首輔這般有了遍布朝野的門生,再去編撰史書,少不得讓你們二人淪為奸佞賊子!
老爺子桓溫個頭不高,隻得揀了個石墩子站上去,伸長脖子望去,也沒誰會覺得這位老翁是在幸災樂禍,隻是覺得桓祭酒一如既往的詼諧智慧。
連初入國子監的太學生都對那北涼世子無比輕視,自覺高過一等,何須坦坦翁桓溫上心?
不過瞧著桓老爺子言笑晏晏,外人也不知在官場上老而彌堅的老人心中真正所想。
北涼刀卻已入地三寸,徐鳳年雙手僅是虛按刀柄。
儒生如得天助,雖仍是無官家身份的一介書生,但氣勢驚人,繼續前行,距離那北涼世子不過百步路程,正要再出聲聖人教誨和道德文字,不曾想那裝聾作啞的白頭世子竟然率先發難,“入釘唯恐不深,拔釘唯恐不出。
”
太學生多得是擅於言語含蓄的聰明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在譏諷朝廷對北涼卸磨殺驢。
徐鳳年繼續平靜說道:“我隻知春秋之中,徐驍麾下士卒戰死沙場三十多萬,嘉和年間征伐北莽,馬革裹屍又十餘萬,隨後十年中,又有八萬餘人戰死。
你們罵我徐鳳年無才無德無品無志,都無妨,可又何曾記得這五十萬人埋骨何處?
國子監數萬讀書人,終年佳篇頌太平,可曾為五十萬人做祭文一篇?
”
儒生漲紅了臉怒道:“五十萬人為國捐軀,死得其所,與你徐鳳年何關?
”
徐鳳年平聲靜氣道:“我將為中原大地鎮守西北,北涼三州以外,不受北莽百萬鐵騎一蹄之禍。
”
儒生正要詰難一番,徐鳳年卻已經輕輕拔出北涼刀。
借萬人之憤,養一刀之意。
禦道一瞬撕裂兩百丈。
禦道中央人仰馬翻,好不熱鬧,許多太學生艱難狼狽地爬出溝壑,罵聲喧沸。
徐鳳年懸好涼刀,沿著那條養意一刀劈就的鴻溝邊緣,緩緩前行。
經過那名戰戰兢兢的儒生身邊,徐鳳年目不斜視,隻是輕輕笑道:“我殺沒殺第五貉,等你死了自己去問。
”
儒生嘴唇鐵青發紫,一屁股坐在地上。
車廂內晉蘭亭好像看到那北涼世子冷眼瞥來,嚇得手腕一抖,摔下簾子。
國子監右祭酒大人臉色蒼白,色厲內荏道:“徐鳳年,我晉蘭亭有今日成就,與你無關!
你休要恃力猖狂!
”
站在石墩子上的桓溫揉了揉臉頰,喃喃自語:“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是儒士勝儒士。
好一個坐鎮西北,隻為百姓守國門啊。
”
暢通無阻輕松穿過萬人太學生,白衣白頭男子步入馬車前,這個曾經對六百北涼老卒久久彎腰不肯起的北涼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面朝先前意氣風發的國子監萬人,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