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0章 北涼四戰(六)(2)
年輕人沒有繼續指點江山,而是轉頭看了眼隔著兩張桌子的一名中年人,男子身穿對襟短衫,頭纏青色包頭,小腿上裹有綁腿,隻會被認為是個常走山路的山野漢子。
但是身邊依偎坐著個妖冶至極的豐腴婦人,衣衫華美,卻不是離陽有錢人家的那種錦衣綢緞,而是紮染的絢爛五彩,想不惹眼都難,分明是那西南十萬大山,有“五色衣裳共雲天”美譽的苗人裝束。
體態豐滿的婦人雙手雙腳都系掛有一串銀質鈴鐺,舉手擡足,都會發出悅耳聲響,她手邊桌面上擱放一柄刀鞘雪白的弧月彎刀,喝酒時一條腿大大咧咧放在長凳上,若是側面望去,修長的大腿,滾圓的臀部,可謂曲線婀娜誘人至極。
婦人也察覺到了年輕人的視線,嫵媚一笑,一口喝光整杯酒,跟年輕人挑了下眉頭,充滿挑釁意味。
年輕人放下酒杯,伸手在胸口做了個手托重物的手勢。
胸脯豐滿的美婦人給人調戲了,非但沒有惱火,反而笑得花枝顫動,當著身邊男人的面就用手掌推了下桌上酒壇,酒壇去勢如滾雷,刹那間就撞到年輕人後背,也不見後者如何動作,酒壇就偏離軌跡擦身而過,恰好在桌上滴溜溜旋動,然後漸漸停下。
婦人用發音蹩腳的中原官腔笑道:“你這龜兒長得乖,隻要喝了酒,姐姐就跟你耍朋友。
”
那個跟年輕人不對付的魁梧漢子輕聲提醒道:“這對苗族夫婦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女子已經在酒壇上動了手腳,苗人下蠱千奇百怪,防不勝防,最好別碰。
”
就在此時,兩人登樓走來。
一個青衫老儒士模樣,一名兩腰掛有長短兩劍,僅看兩把劍鞘就知道都是千金難求的劍中重器。
一直沒有插話,正要舉杯飲酒的男人輕輕放下酒杯,站著的兩人略微分開讓出道路,兩個如約而至的客人坐在了同一張長凳上。
那名老儒士神情恭敬,輕聲道:“南疆鄉野草民程白霜,見過大柱國。
”
另外那神情冷漠如同面癱的名劍客也開口說道:“龍宮嵇六安有幸見到大柱國。
”
在老涼王徐驍死後,整個天下就隻有一位大柱國了,手握趙室王朝一半虎符兵權的顧劍棠。
顧劍棠微笑點頭道:“兩位從南疆來到這北地遼東,辛苦了。
”
就在兩位南疆道屈指可數的頂尖高手落座後,那對夫婦也起身走來,坐在那條唯一空閑的長凳上,在這之前好似門神站在大柱國身後的魁梧漢子想要阻攔,但是顧劍棠已經去拿起那隻被下了苗蠱的酒壇子,那個身為繼唐鐵霜之後成為遼東朵顏鐵騎統帥的將領,也就迅速把五指從刀柄上松開。
婦人先給姓袁的年輕將軍拋了個媚眼,然後對顧劍棠微笑道:“我家男人不曉得說你們中原話,就由我這麽個婦道人家來商量大事,大將軍見諒個。
”
程白霜皺了皺眉頭,然後瞬間舒展開來,笑問道:“大柱國,這是?
”
顧劍棠沒有說話,除了身邊年輕人,給程白霜嵇六安和夫婦二人各自倒了一碗酒,與此同時,被冷落的年輕人插話道:“程白霜,嵇六安,怎的,我老丈人親自給你們接風洗塵,倒在碗裡的敬酒不吃?
偏偏要討罰酒喝?
”
很不太平地千裡迢迢趕到這座太平鎮,心情本就不怎麽好的嵇六安眯起眼。
神色自若的程白霜端起酒碗,搖頭笑道:“自是不敢的,就是好奇一問。
”
大概是近在咫尺坐在了顧劍棠身邊,壓力不小,婦人收斂了煙視媚行的姿態,開門見山道:“我男人呢,叫韋淼,在南詔還算有點名氣,當然比不得嵇宮主和程先生,本來他這輩子都不會踏足中原,但是沒辦法,蜀王和謝先生發話了,咱們不得不走一趟。
”
顧劍棠就隻有一個女兒,那麽這位大柱國的女婿,當然隻能是薊州將軍袁庭山了。
袁庭山本來是要調侃婦人幾句,不湊巧,聽到樓下那懷抱琵琶說書的女子說到當年姓徐的年輕藩王遊歷至徽山,跟姓徐的可謂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袁庭山冷笑一聲,猛然站起身,一手撐在欄杆上,如一道激雷兇狠撞向那個說書女子的兄長。
在太平鎮打了十一場擂台大獲全勝的年輕漢子,雙臂交錯護在胸前,仍是被袁庭山一腳踹得倒滑出去,微微顫抖的雙手以手肘抵在一張酒桌上,結果整張桌子都掀翻而起,酒水飯菜潑灑了漢子滿身,剛換過的衣衫,又遭了殃。
袁庭山站在原地沒有乘勝追擊,隻是呦了一聲,嬉笑道:“不錯啊,隱藏得還挺深,竟然快有二品小宗師的身手了,難怪能夠在這小鎮上威風八面。
老子就納悶了,一個北涼說書女子的兄長?
我看是北涼拂水房的高手才對吧?
是跑來兩遼刺探軍情的?
”
那名隻是個說書人的普通女子愣了愣,年輕沉默寡言的漢子轉頭望去,朝她歉意一笑,然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袁庭山臉上笑意更濃,但是眼神中的暴戾以及渾身上下的殺意,讓酒樓眾人都感到膽戰心驚。
那名真實身份是北涼諜子的年輕漢子沉聲道:“與二玉無關,她隻是個說書人,我可以死,她,不能死。
”
袁庭山好聽到天大的笑話,“你死不死,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但是她不能死,是怎麽個不能?
憑你那點三腳貓身手?
還是說你小子覺得拂水房死士的身份,就能夠嚇唬到我袁庭山了?
”
出自拂水房的年輕人伸出拇指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說道:“憑我當然不行。
”
抱著必死決心的年輕北涼死士咧嘴笑了笑,“在你們的遼東地盤上,你袁瘋狗是能殺人,我拚了命也攔不住,但你敢殺嗎?
你就不奇怪一個普普通通的說書人,為何能讓我一路隨行?
”
袁庭山手心抵在那柄天下第一符刀的刀柄上,“哦?
給你這麽一說,都快嚇死爹了。
”
年輕人淡然道:“她叫二玉,是我們褚都護的客人。
”
年輕人不輕不重補充了一句,“她更是我們王爺的朋友,我雖然不知道她死在遼東會有什麽後果,但是我敢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王爺一定會親自為此跟整個兩遼討個說法。
”
袁庭山五指驟然握緊南華刀,就要拔刀殺人。
一個遠在西北的徐鳳年,哪怕他是手握三十萬鐵騎的北涼王,哪怕他是世間四大宗師之一,仍然無法讓袁庭山不敢殺一個小小的拂水房死士,以及一個隻能靠說書掙錢的螻蟻女子。
你徐鳳年自顧不暇,還有那閑情逸緻計較一個女子的生死?
但是就在這一刻,面對兩撥客人都沒有起身相迎的大柱國顧劍棠,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欄杆附近,對樓下的袁庭山沉聲道:“夠了。
”
袁庭山沒有轉身,那柄鋒芒無匹的南華刀就要出鞘見血。
顧劍棠面無表情轉身坐回位置,但是手上多了那柄當初贈送給袁庭山的名刀。
袁庭山大踏步離開酒樓,就這麽直接離開太平鎮和遼東,返回薊州。
婦人輕輕歎息。
那個神仙一般的讀書人謝觀應親口-交待的事情,多半是黃了。
顧劍棠之所以如此作態,其實就是婉拒了他們夫婦二人。
因為南疆和西蜀兩地,對待北涼或者準確說是對待徐鳳年的態度,截然不同。
程白霜微微一笑,低頭喝了口酒。
酒不錯。
可惜不是咱們世子殿下天天念叨的那種綠蟻酒,否則就更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