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白龍魚服(4)
然後餘家村莫名其妙就住下了一個姓李的道士,他也沒有跟村民借宿,山上多青竹,花了半旬時光搭建起了一棟竹屋,得閑時就編織竹筐竹籃,分發給村裡百姓。
若是有村人送來自釀米酒或是飯食,他便還上一大筐冬筍。
還不厭其煩地幫許多孩子劈竹做笛,教他們吹笛。
村民有一些紅白喜事,都願意找他幫忙搭把手,如果有人惹上了小災小病,這個年輕道士也都會主動去深山采藥,甚至像個郎中,幫人望聞問切,默默疏導經脈。
久而久之,不光是附近幾個村子,方圓百裡,都知道了餘家村祖墳冒青煙,竟然能讓一位年輕的神仙留在後山結茅修道。
許亮得閑時就去竹樓跟李真人討教修道之法,餘福也常去。
爆竹聲中辭舊歲,去把新桃換舊符。
一直在村子裡擡不起頭的餘福爹娘覺得極有面子,因為李真人竹門所懸那幅春聯,是他們家小子寫的,自打李真人來了以後,又跟餘福親近,餘福爹娘在村子裡說話嗓音都大了幾分。
村子幾個生得還算俊俏的少女,每次在村裡青石闆小路上偶遇年輕道人,都會眉眼彎彎,垂首含羞慢慢走,擦肩而過,又會悄悄回首。
一些個已為人婦的女子,就斷然不會如此含蓄,跟俊雅年輕人一起在溪畔青石搗衣時,言語無忌,每當她們看到那身穿道袍年輕道士面紅耳赤,婦人都會相視大笑,暗道一句真是臉皮薄的俊哥兒,以後若是他還了俗,誰家女子能嫁給他,那可就是天大福氣嘍。
一轉眼就是冬雪消融,驀然春暖花開,楊柳吐嫩黃,青鯉來時溪聲碎碎念。
每日清晨時分,旭日東升,爬上山頭,早起農作的村民都可以看到賞心悅目的一幕,在李真人帶領下,一幫孩子有模有樣在竹樓前一起打拳,說是練拳,其實也就是在那兒畫圓,不過遠遠看著真是好看。
日複一日,春去夏來,李真人除了相貌太過雅意,其餘方面都已經跟村夫無異,采藥賣藥所得都給了村裡幾位年邁孤寡,隻要村子裡有忙碌不及的農活,讓孩子小跑幾步去知會一聲,他肯定會出現。
先前谷雨之後有插秧,幾乎每日都能在不同田間看到他彎腰的身形,竟是無師自通,插秧嫻熟。
約莫是受到他的感染,往年經常要為搶水一事大動乾戈的三個村子,如今也和顏悅色許多,多了幾分將心比心,少人許多仗勢欺人。
塾師許亮熏醉後總跟村人長輩嘮叨別因為那些農活,耽擱了真人的修行,起先村人都有些忐忑,後來見李真人還是那個有求必應的李真人,也就心安。
期間有人說親眼看到有虎下山,李真人往那裡一站,那頭山中之王就乖乖掉頭奔回深山老林了,見識淺陋的村人愈發覺得是假若世上真有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夏秋之際的黃昏,山上暑氣轉淡,餘福和塾師許亮都在竹樓前坐著乘涼,李玉斧坐在小凳上十指如飛編織一隻竹籃。
跟李真人已經很熟悉的孩子托著腮幫蹲在旁邊,問道:“武當山很高嗎?
”
李玉斧停下編籃的動作,柔聲道道:“年紀小時,要走很久,可能覺得會高。
長大以後就覺得不高了。
”
孩子笑問道:“那武當山也會下雪嗎?
”
李玉斧擡起頭望向對面高山,抿了抿嘴唇,然後點頭笑道:“當然,我師父的師父,曾經背著我的小師叔上山時,就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我記得小師叔跟我說過,第二天他被喊起床,站在小蓮花峰上看去,就像一個個大饅頭,讓人嘴饞。
”
餘福又問道:“那我可以去武當看一看嗎?
”
李玉斧這一次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
許亮不是那迂腐蠢人,慈祥看了一眼餘福,摸了摸他的腦袋,轉頭望向武當李玉斧,輕聲道:“既然有緣,怎麽不帶入道門,這對餘福一家子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
李玉斧眼神堅定道:“我輩修道證長生,不悖人倫,不違情理。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
老人感慨道:“既然真人都說了遊必有方,那就是說遠遊並非不可,隻要這孩子爹娘安頓好,沒有後顧之憂,就已經是盡了孝道。
”
李玉斧溫暖笑道:“再等等,無妨的。
”
許亮猶豫了一下,沉聲問道:“李真人,有一事許某不知當問不當問?
”
李玉斧點頭道:“先生請說。
”
許亮一咬牙,說道:“我趁著年關趕集,自作主張去城裡問過了武當山的境況,聽說當代掌教大真人姓李。
”
住在此地,確是開門便可見山。
李玉斧平靜道:“正是小道。
”
許亮如遭雷擊,猛然站起身,嘴唇顫抖,不知所措。
李玉斧笑著放下編織一半的籃子,站起身把老塾師拉回竹椅子,然後繼續勞作。
許亮失心瘋一般喃喃自語道:“哪有你這樣的神仙啊。
”
又一年換桃符,李玉斧來到餘福家中,是送一捧春聯來了,餘福他爹厚著臉皮跟李真人要了好幾幅春聯,連老丈人家和幾個遠房親戚家都一個沒落下。
在李真人就要轉身離去時,餘福的爹就漲紅了臉,局促不安,欲言又止,他媳婦幾次使勁拽他的袖口,這個漢子都沒膽量開口。
漢子也知道這麽僵著不是個事,聽說書人講過殺人不過頭點地,漢子撓了撓頭,從媳婦手裡接過一隻袋子,咧嘴憨憨說道:“李真人,我媳婦那個,又有了。
而且這會兒世道太平,山裡人也不怕多生幾個娃,都養得起。
我就想著能不能求真人收下餘福做徒弟。
萬一這小子有了出息,咱們餘家也跟著福氣。
李真人,家裡沒什麽銀錢,就積攢下這些,知道真人不圖這個,隻是要是能收下餘福,就算是欠錢,咱以後也肯定還上。
”
李玉斧推回錢袋子,然後牽起餘福的手,一起朝這對夫婦深深作揖。
很少孩子直呼真名的漢子生怕李真人反悔,急匆匆喊道:“餘福,還不給師父磕頭!
”
李玉斧松開餘福的手,往後退去三步,雙手疊在小腹。
餘福跪地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當餘福磕了第一個頭後,李玉斧就已經擡起手臂,用袖子遮住眼睛,但仍然遮掩不住臉龐上的淚水。
這一年武當大雪,掌教李玉斧帶回了一個叫餘福的徒弟。
年輕掌教背著孩子上山時,昏昏睡去的孩子手裡攥緊了一串舍不得吃的鮮紅糖葫蘆。
登頂武當後,背著徒弟的年輕道人遠望,哽咽道:“小師叔,回山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