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9章 一院六人(2)
吳從先可能是最在意棋局勝負的那個人,他神情複雜地看了眼那個與自己對弈多次的範長後,心思苦澀。
春秋遺民範長後,字月天號佛子,在祥州時就是他心頭怎麽拔都拔不去的那根刺,不管兩人公開私下相處時如何相談甚歡,吳從先都知道自己既鄙夷此人又羨慕此人,鄙夷範長後無視科舉,羨慕範長後猶如“有天人在側,為其謀劃”的高超棋力。
在自己連敗三大棋待詔國手前後,吳從先一次都沒有提及這個範長後,但消息靈通的京城仍是很快知曉了祥州有個範十段,皇帝陛下在召範長後入京前,跟他有過一場氣氛輕松的君臣問答,吳從先也隻好能硬著頭皮說上一句言不由衷的“臣與那範月天,勝負參半”,可惜仍是阻止不了皇帝陛下的好奇心,尤其是他接連慘敗給那個簡直就是棋仙轉世的孩子後,據晉三郎說天子幾乎是每日一催禮部,詢問那範十段何時入京,能有這份殊榮待遇,之前那位可是那位“吾曹不出如蒼生何”的宰相大人啊。
當範長後孑然一身入京後,吳從先當晚便去了驛館,“語重心長”為範長後講述了那名神童的棋風,“先手布局看似潦草,無心也無力,及中盤落枰,猛然變幻,恍惚如瓦礫廢墟之地,驟起一座巍峨高樓,有居高臨下獅子搏兔之勢”。
當然吳從先也清楚這類虛無縹緲的說法,說了等於沒說,範長後聽了以後根本沒有用處。
至於為何隻說先手中盤而不說收官,倒不是吳從先有意藏私,而是吳從先與那孩子下棋,就沒有多於兩百手的棋局,最重臉皮清譽的吳從先根本就好不好意思多說什麽。
吳從先好不容易在京城一鳴驚人,怎會願意範長後來太-安城奪了自己的風頭,巴不得範長後一敗塗地,簡單說來,當今棋壇強九國手吳從先可以輸給那名傳聞來自欽天監的天才少年,那如同世間頂尖武夫輸給陸地神仙,不損聲名,但他絕對不可以輸給範長後太多,這就像李淳罡當年輸給王仙芝,之後王仙芝輸給徐鳳年,輸了一次,就徹底輸了。
範長後下棋的“慢”,也僅是相對欽天監小書櫃的疾如閃電,一個時辰後,當範長後連續“長考”十幾手後,頭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出了勝負手,那個滿臉悠哉遊哉神色的孩子好像第一次看見對手,不再托著腮幫,不再左右張望,坐直了腰杆,但是不看棋局,而是直直盯住那位正在低頭伸手卷起袖口的範長後。
在場眾人連吳從先都看不出這一手的全部精髓,其餘一旁觀戰的看客自然更是如墜雲霧,其中晉蘭亭忍不住轉頭小聲詢問吳從先,後者也不敢妄言。
孫寅伸出雙指揉了揉耳垂後,打了個哈欠。
宋恪禮眯眼,緊緊抿起嘴唇。
陳望則在細細打量那年少監正的神情變化。
李吉甫則小心翼翼望向眉頭緊皺身體前傾的皇帝陛下。
心思都放在棋盤上的嚴池集彎下腰,跟姐姐嚴東吳交頭接耳。
如果加上神情自若的當局者範長後,不算皇帝趙篆皇後嚴東吳和那位欽天監監正,那麽今日翰林院青桐樹下,有來自北涼道便多達四人,陳望,孫寅,嚴池集,晉蘭亭。
江南道有吳從先,廣陵道則有範長後,兩遼道有李吉甫,京城有宋恪禮。
以此看來,似乎當今天子比先帝對北涼要更具胸襟。
皇帝饒有興緻看著小書櫃破天荒對某人露出惡狠狠的表情,打圓場道:“暫且封盤,你們倆稍後再戰。
小書櫃,範長後,盡力將此棋下成千古名局。
若是收官更加出彩,回頭朕讓宮中丹青聖手為你們作畫留念。
朕馬上要去參加一個小朝會,去晚了,可是會被坦坦翁絮叨半天的。
”
身穿紫袍官服的晉蘭亭趕忙微微弓腰,為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讓出一條道路。
皇帝牽著皇後的手,面帶笑意離去,由嚴池集一人送行。
晉蘭亭作為禮部侍郎也要參與那滿眼盡紫的小型朝會,隻是皇帝不發話,他自然不好黏在皇帝身邊,畢竟有狐假虎威之嫌。
在那三位“一家人”率先離開後,他特意拉上吳從先走出翰林院走上一段路程,原本後者就在禮部觀政,而且相比殿試名次更高卻沉默寡言的李吉甫,晉蘭亭更看好同是詩社骨乾吳從先,對已經在兵部出人頭地的高亭樹那更是高看一眼。
嚴東吳輕聲道:“為何如此器重那範長後?
”
皇帝轉頭對皇後眨了眨眼睛,悄悄說道:“下棋爭勝,隻是怡情小事,其實什麽九段十段,於國何益?
不過靖安王趙珣尚且有一位目盲棋士陸詡,我貴為一國之主,怎能沒有一位範十段在身邊?
”
嚴東吳忍俊不禁道:“這也能慪氣?
陛下,你還是個孩子嗎?
”
皇帝一臉幽怨道:“難道我在你心中已經老了嗎?
”
嚴東吳記起身後還跟著弟弟嚴池集,輕輕咳嗽一聲,皇帝哈哈大笑,不以為意,故意緩了緩腳步,讓這位在薊北碰了一鼻子灰憋了一肚子氣的小舅子跟上後,才輕聲安慰道:“薊北的事情,朕也不勸你什麽,隻想讓你不要急。
聽你姐說不願意在兵部待下去了,想去哪裡?
禮部,還是吏部?
”
嚴東吳正要說話,皇帝微微加重力道握住她的手,她隻好把話咽回肚子。
嚴池集顯然有些畏懼那個越來越有威嚴的姐姐,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陛下,微臣想要來翰林院,這裡書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