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雀騎鷹(2)
徐鳳年讓她拎著去部族營地,對於北莽風土人情,赴北以前就做過紮實功課,呼延在草原上是一等顯貴大姓,類似拓跋氏,僅次於耶律慕容兩大皇家國姓,起始於百年前那位深諳中原文化的莽主金口一開的禦賜,想必這個部落上頭的悉惕是呼延氏的後代,隻不過姓氏煊赫,不代表任何姓呼延的都是貴人,北莽等級森嚴,絲毫不遜離陽王朝,人分四等,原先隻有北莽本土與春秋遺民兩等,對立激烈,糾紛無數,棋劍樂府太平令便提議再分出兩等,都在遺民之下,其實都是一些罪民或者冥頑不化被武力強行納入北莽版圖的部落,人數相對稀少,但即便如此明顯,春秋遺民已是無不感激涕零,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劣根天性,何況不止如此,還是成了人上人,女帝天恩浩蕩,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當然人分四等,各自等級內拔尖的那一小撮權貴,不論財富還是地位,都遠非常人可以比擬。
徐鳳年喃喃自語:“拓跋菩薩,呼延觀音,名字都挺有意思。
那有沒有耶律彌勒,慕容普賢?
”
她柔聲道:“有的。
”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好氣好笑地彈指在她額頭,“一點都不懂察言觀色,就你這榆木腦袋瓜,真去了帝城皇帳,也做不來心思百轉千彎的公主郡主。
”
她微微提了提嗓音,興許這就算是天大抗議了,“我本來就不是。
”
徐鳳年捏了捏她下巴,調侃道:“你說不是就不是?
那我說我是北莽皇帝,我就是北莽皇帝了?
”
她紅著臉一本正經反駁道:“皇帝陛下是女子。
”
徐鳳年感慨雞同鴨講,不再與她講道理。
與她一起到了牧民部族,儼然被奉為神明,徐鳳年在峽谷如仙人起伏救人二十幾,之後更是擋下牛群,再加上一位佛陀般的老和尚推波助瀾,不論老幼,都虔誠跪在地上,年邁族長更是流淚不止,好似遷徙千裡的滿腹冤屈都一掃而空,北莽民風質樸,所言不虛,不像離陽王朝那些名士,盛世信黃老,亂世逃禪遁空門,反正怎麽自保怎麽舒心怎麽來。
族內隻有呼延觀音略懂南朝語言,就由她傳話,得知這名年輕菩薩要在部落停留幾日,都是喜悅異常,那些年幼孩童與少年少女,更是歡呼雀躍,除了呼延觀音,當初被徐鳳年救上山頂的還有幾名少女,秋波流轉,希冀著這名風度不似常見牧人的俊秀菩薩可以入住自家氈帳,草原戶籍,以一帳做基準,北莽建朝稱帝伊始,帝王行宮也不過是廬帳,哪怕是上代國主,每次狩獵,也必定與心腹近臣同廬而居,故而離陽王朝陰暗腹誹北莽女帝仍是皇後時,曾與數位當代權臣趁國主酣睡而苟且私通,實在是很能讓中原皇宮深似海的春秋百姓感到驚奇。
族長叫呼延安寶,親自將徐鳳年迎入黑白雙色的寬敞帳屋,老人除去一對性情憨厚的兒子兒媳,膝下還有孫女孫女各一人,孫女便曾被徐鳳年裹挾上山,開心得無以複加,孫子則是那個峽谷底始終被呼延觀音牽著的孩子,目不轉睛盯著徐鳳年的眼神,就跟瞧見神仙一樣,敬畏崇拜得一塌糊塗,當徐鳳年進入帳屋,孩子與姐姐一起站在屋外,透過縫隙張望著那名年輕神仙的風采,隻覺得舉手擡足都好看極了,估計徐鳳年打嗝放屁,姐弟二人都會覺得是大大的學問。
北莽尚武,擅騎射,尤其尊崇實力卓絕拳頭夠硬的強大武人。
以拓跋氏為主要成員的黨項一部,拓跋菩薩踩在同族累累白骨上成為女帝近侍閘狨卒,復仇在北莽千年不變,黨項尤其注重復仇,若是血仇不報,必然蓬頭垢面,不近女色,不得食肉,斬殺仇人以後才可恢復常態,雙方仇怨和解以後,需要用人血以及三畜鮮血裝入骷髏酒杯,雙方發誓若復仇則六畜死蛇入帳。
當拓跋菩薩逐漸成為軍神,戰功顯赫,黨項十六族一齊心悅誠服,單獨向這位北莽第一人提出和解,拓跋菩薩不予理睬,十六族族長一起自盡赴死,後來女帝出面,拓跋菩薩也僅是口頭答應,黨項部非但沒有視作奇恥大辱,反而以此為榮,彪悍青壯無一例外加入拓跋菩薩的親軍行伍,可見北莽尚武之風何其濃烈。
坐在帳屋內,經過呼延觀音講述,才知道她所在部族遷徙並非盲目而行,呼延安寶死於途中的父親,篤信機鬼,是一名遠近聞名的蔔師,善於用艾草燒灼羊胛骨視紋裂來測吉兇,當年正是這位老人力排眾議收容了繈褓裡的女嬰,這個冬末也是老蔔師通過咒羊要求舉族往東南方向遷移。
徐鳳年對於這類讖緯巫術將信將疑,聽在耳中,也不太放在心上,得知呼延觀音就住在毗鄰的氈帳,瞥了她一眼,隻是習慣使然的小動作,就讓少女臉紅嬌豔如桃花,老族長看在眼裡,也不說破,隻是笑容欣慰。
小丫頭孤苦無依,說到底還是要嫁個肩膀寬闊可以頂天立地的男子才算真正安家,老人對這名自稱來自姑塞州的徐姓公子,隻有萬分信服。
狹窄谷底,一人力擋萬牛,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神跡,老人至今記得草原上流轉百年的九劍破萬騎,雖說那是中原吳家劍士的壯舉,當下隻覺著眼前同帳而坐的年輕菩薩也足以與那九名劍仙媲美了。
徐鳳年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以後,低頭走出帳屋,呼延觀音跟在身後。
徐鳳年緩緩走上一座小土包,除了少女,遠遠還鬼鬼祟祟跟著老族長的小孫子,好像乳名是叫阿保機。
徐鳳年望向夕陽,驀地眯眼。
一隻原本悠遊盤旋的黃鷹哀鳴不止,掠過長空,搖搖墜墜。
東北方向百裡以外,黃鷹墜地。
有一隻小雀爪如鐵鉤,釘入鷹背。
隻聞鷹捕雀,世間竟然還有雀騎鷹?
神俊非凡的雀鳥飛到一名腰間左側懸劍又懸刀的年輕人肩頭,鳴聲清脆。
狐裘狼帽的年輕男子身側站有兩名扈從,一名中年漢子身材健碩如雄獅,聲如洪鍾,“小公子,這一路趕來,已經被你殺了不下六百人和四千頭野牛,可曾盡興?
”
另一位身穿錦袍的老者陰惻惻說道:“十大魔頭,除了你我二人都是給小主子當奴的,其餘八位,可是一個都沒見著,豈能盡興?
”
年輕人冷笑起來,透著股濃鬱的血腥味,伸手逗弄著肩上小雀,道:“魔頭什麽的,殺起來其實也無趣,殺那個佛門聖人才帶勁。
”
自稱北莽魔道人物的老者點頭道:“這個兩禪寺的龍樹和尚,據說是白衣僧人李當心的師父,是該見識見識。
”
聽到李當心這個名字,年輕人眼眸泛紅,伸手輕柔握住小雀,驟然發力,滿手鮮血,咬牙道:“都該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