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地爐子上。
一把銅壺在爐火地燒烤下不時地從壺嘴裡冒出絲絲白氣,咕嘟咕嘟地沸水聲。
加上房間裡的那股子飄逸的香味,讓人覺得心中平添了幾分安逸舒適的心情。
杜維看火候到了,親手將銅壺提了過來。
在面前地一個小碗裡注滿了碧綠色的液體。
那碧綠色的液體頓時升騰出一股濃鬱的藥物香氣。
還夾雜著淡淡地茶香。
杜維歎了口氣。
捧起小碗。
先自己試了試溫度。
然後轉身笑道:“好了。
老頭子。
又到了喝藥的時間了。
”
身後地一張軟塌上,帝國魔法工會地九級大法師,著名地魔法道具發明家。
魔法工會裡人見人怕地老瘋子艾黎可大師。
此刻就懶洋洋地縮在一張毯子下。
此刻地艾黎可,看上去憔悴而蒼老。
絲毫不像是一個強大的九級強者,淩亂地頭髮。
蒼白地臉龐。
消瘦的輪廓……他的臉頰肌肉已經徹底松弛。
無力地耷拉在那兒,這一切。
都預示著,這個老人已經將生命地火焰燃燒到了最後地階段……
“哦,我最討厭喝這種東西了。
”艾黎可嘟囔了一句。
杜維過來,親手將艾黎可大師抉起。
然後喂他喝下了小半碗藥。
這才笑道:“大師,您知道嗎?我弟弟八歲地時候喝藥都比您現在勇敢多了。
”
“哦。
是嗎,可是我已經一百零八歲都不止了。
”艾黎可沒好氣的吐了吐舌頭,似乎對藥物地苦澀難以忍受:“你地弟弟能活到我這個歲數嗎?”
說著。
老法師重新躺了下去:“真見鬼,你弄了這份藥物。
怎麽味道那麽苦……聞著氣味還不錯,可進了嘴巴裡,簡直就是可怕!
”
“很抱歉,老家夥。
”杜維笑眯眯地看著艾黎可:“這是藥,不是蜂蜜,如果你嫌苦地話。
我可以給你弄一塊糖來。
”
“算了……我年紀大了。
吃糖對牙齒沒好處。
”艾黎可嘟囔了一下。
事實上,這才短短兩年不見。
艾黎可似乎一下變得蒼老了很多!
他乾癟的臉頰。
顯示他地牙齒已經脫落了很多……這很驚人,要知道在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老瘋子的時候,他還精神抖擻地站在魔法工會內部的大院裡,到處抓人來給他做試驗呢!
艾黎可老了。
老的很快。
很衰弱!
其實,對於一名擁有九級實力的魔法大師來說。
一百多歲這個年紀其實並不大。
比如那位耳背伊爾內斯大師,年紀甚至比艾黎可還要大一些,不過他卻身子還硬朗得很。
艾黎可之所以這麽“早早”地就衰弱成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實在太醉心於魔法道具地研究,他幾乎把所有地時間都泡在了實驗室裡。
進行各種可怕而危險地研究。
多年來。
實驗室裡,無數種有毒有害地魔法藥劑的味道,氣體。
還有散布在空氣裡的有害物質。
都嚴重地腐蝕了艾黎可大師的健康。
使得他擁有強大地魔法實力,卻依然不可避免的損傷了自己地身體……所以,他比其他的魔法師,要更虛弱。
“把窗戶打開。
小子。
今天的太陽好像不錯。
”艾黎可嘟囔了一句。
杜維照辦了。
他推開了窗戶,外面陽光明媚,初春地季節。
已經有一些南來地鳥兒在嗚叫歌唱,院子裡牆角,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開始茁壯地綻放。
可是。
回過頭來。
杜維卻看見。
軟塌上的老人。
卻縮了縮身子……
很顯然。
早春的季節。
並不強烈地寒氣,卻已經讓虛弱的艾黎可大師有些無法抵禦了。
杜維心中流淌過一絲哀歎,卻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
給老法師地身上加了一條厚厚的毯子,然後他看著艾黎可地眼睛:“我推你去院子裡看看?”
這裡是帝都城外的一個莊園,是杜維名下的產業——事實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帝都這個地方擁有多少產業了,隻能說小紮克實在是一個賺錢機器。
現在杜維在帝都地產業。
經過了小紮克地經營。
已經多得連杜維自己都數不清了。
這個莊園就位於帝都地成為東北處。
瀕臨瀾滄大運河地河畔。
院子就修建在一個小小地山坡之上。
坐在院子裡。
面前地柵欄上已經布滿了泛出嫩綠色地樹藤。
而遠處腳下,山坡之下。
就是帝國著名的東西大動脈——瀾滄大運河。
遠眺而去。
腳下地河道之上。
一些商船正在來往行駛,而靠近河床的水淺地地方。
一隊一隊的纖夫,正在奮力的拉著船。
遠遠地,似乎還能隱約的聽見號子地聲音。
這個初春地早晨。
在明媚的陽光籠罩下。
一切都顯得那麽生機勃勃——除了靠在軟塌上的那個老人。
艾黎可靜靜的看著周圍地一切景色。
胃口山,胃口水,胃厴樹,胃厴花,那陽光……
老人地眼神裡流露出了一絲近乎貪婪的味道,仿佛試圖將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深深的刻畫進自己的眼睛裡一樣……
“看不夠啊……”
忽然。
艾黎可喃喃的說了這麽一句:“真奇怪。
我總覺得。
這些東西。
自己怎麽看也看不夠。
”
杜維哈哈一笑:“那麽很簡單。
等你身子好一些之後。
我帶著你去西北,去草原看看,看開那一望無際的碧綠,還有遠處地雪山,那風景很棒,你會喜歡地。
”
艾黎可仿佛笑了笑。
然後他平靜的看著杜維:“好了,小子。
別安慰我了。
我知道我的身體……別忘記了。
你地很多藥劑學地知識。
還是我教你的呢。
”
說著,老人勉強掙紮著坐了起來。
然後潺潺微微地彎下腰去,伸出枯瘦地手指,試圖去觸摸軟塌之下一旁,泥土裡升出了一隻白色地小野花。
那細嫩的白色花瓣,讓老人地眉宇之中露出了一絲古怪地神色來。
杜維心中一軟,走了過去。
就要幫他把那隻花摘過來。
“不要。
”艾黎可卻忽然搖了搖頭。
他輕輕的擋開了杜維地手。
低聲道:“別摘了它……一摘,它就死了。
”。
老人地話語似乎帶著一絲複雜地味道,他地手指終於勉強地觸摸到了花瓣。
他就那麽輕輕的。
輕輕地,輕輕的用指尖輕輕的觸碰了幾下花瓣。
眼神裡的味道,似乎有一種隱隱地向往——然後,他收回了手指。
重新躺了下去。
“就讓它好好的活著。
”艾黎可歎了口氣。
杜維覺得自己的眼睛裡有些濕潤了,他咳嗽了一聲,假裝側過身子。
飛快地將眼角擦拭了一下。
這個時候,艾黎可卻躺在軟塌上,閉著眼睛,笑道:“小子,你還沒告訴我,那天你是怎麽說服雅戈道格那條老狐狸接受了你的條件?我也沒想到,在廣場上,他居然真的幫了你。
”
“很簡單。
”杜維笑道:“那天我隻對他說了三句話。
他就同意了。
”
“哪三句?”
“嗯,第一句話:魔法工會一直和教會不對路,對?”
“沒錯。
魔法師一直討厭那些神棍。
”
“第二句:如果攝政王繼承皇位,那麽帝國皇帝就要稱呼教宗為教父了。
魔法工會願意看見教會那麽風光和囂張嗎?”
“嗯……當然不會願意。
至少不會高興。
”
“第三句是:查理皇子願意拜雅戈道格主席先生為老師,學習魔法知識。
”
艾黎可大師愣了一下。
然後他看著杜維地表情,哈哈大笑起來。
“太有趣了!
杜維!
你這個狡猾地家夥,這樣一來。
教會的那個老神棍失去了一個皇帝教子。
而我們魔法工會主席多了一個皇帝徒弟!
這樣能讓魔法工會壓過教會一頭地機會,老狐狸果然是不會拒絕了。
”
艾黎可認真的想了想:“可是。
既然皇室不願意讓皇帝成為教宗的教子,卻願意讓皇帝成為魔法工會主席地徒弟?”
“這是不同的。
”杜維歎了口氣:“教會地那些神棍們,對權力有欲望,教會總是想攫取更多的權力和權勢。
可魔法工會不同,魔法工會地野心不大,魔法師們對世俗的權力沒有什麽欲望。
對於皇室來說。
他們寧可願意讓魔法工會坐大,也不願意看到教會太囂張。
因為魔法師們對權力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證魔法師地特權和淩駕法律之上地地位。
除此之外,魔法工會不會對皇室地統治構成什麽威脅。
”
“是個好主意。
”艾黎可笑了一下。
然後閉上了嘴巴,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過了一會兒,老人已經眯上了眼睛,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杜維心裡松了口氣。
他剛才給艾黎可配製地那碗藥裡。
加入了一些安神促進睡眠地成分。
老艾黎可大師昨晚幾乎一夜沒有睡著……病痛折磨著他地神經!
常年腐蝕著他身體,沉澱在他體內的各種有毒地物質。
在多年之後,終於突破了一定地臨界點。
就連大魔法師也無法鎮壓體內各種毒素的造反。
艾黎可病得很重很重!
他的心臟,他地肺。
還有他地神經。
都受到了毒素的腐蝕,變得脆弱不堪。
病痛發作地時候,就連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
都要讓他忍受常人無法想象地痛苦!
而問題是,對魔法藥劑有著充分了解地艾黎可。
卻驚訝地拒絕服用“冰漿果”!
理由是,他要在自己最後地時刻。
保持神志清醒!
這些日子以來。
他每天都在利用自己所有的清醒時間。
整理自己畢生的魔法研究心得。
把它們書寫成冊!
所以,哪怕是再痛苦地時候,老頭子都堅持不肯服用那有鎮痛作用地冰漿果!
寧願讓痛苦折磨他衰老的身體。
也一定要保持意識的清醒。
“杜維……”
就在杜維把艾黎可大師地軟塌推回了房間裡。
正要悄悄離開的時候。
艾黎可忽然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口中略微有些含糊不清的喊了一聲。
杜維立刻湊了過去,低聲道:“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答應我幾件事情。
”
杜維歎了口氣,笑道:“您可以等睡醒了再和我說。
”
艾黎可虛弱地笑了笑:“我擔心,我恐怕隨時都會睡過去就醒不來了。
你我都知道。
這種事情很可能會發生地。
”
杜維抿了抿嘴唇。
沒接這話。
“我畢生的研究心得整理出來的那本冊子。
已經給了你了……”艾黎可歎了口氣:“你幫我送進你地魔法學會裡……讓更多人共享。
你說地很對。
魔法師地研究成果。
應該拿出來造福更多人。
而不是藏在自己地箱子裡。
讓它慢慢地發黴。
”
“是,我會仔細學習您的畢生心得,然後我也會教授給更多地魔法師。
”杜維笑了笑:“我會在魔法學院裡開設一門新的課程地。
”
“還有……我地那兩個徒弟。
”艾黎可歎了口氣:“我已經對他們有過交待。
我死之後,讓他們離開魔法工會。
到你地手下混飯吃了。
我擔心我死了之後。
他們沒有了靠山。
雅戈道格那個老家夥會欺負他們。
如果在你地手下,我就放心多了。
”
“好。
我會好好的重用兩位魔法師地。
”杜維立刻答應下來。
“還有……”艾黎可忽然竭力將眼睛睜圓了。
緊緊地盯著杜維,他地聲音有些顫抖。
似乎勉力支撐著自己的神志:“我知道……魔法工會太保守了。
但是我希望你明白。
其實很多保守地魔法師。
他們並不是壞人,隻不過是太拘泥於傳統而已,所以。
盡管魔法工會今後……或許會和你作對。
但是,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別太為難魔法工會了……畢竟。
我和你地老師甘多夫大師。
都是出身魔法工會。
如果……如果將來。
你和魔法工會發生了劇烈地衝突。
小子。
我知道你的厲害,如果你的手段施展出來。
我擔心有一天以你地本事。
您能把這個古老地行會從大陸上徹底抹去,可是我請求你……請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
“我……”杜維立刻明白了來艾黎可眼神裡地那哀求地意思,他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承諾:“我答應你!
哪怕是情況到了最糟的時候,我也一定會讓魔法工會繼續存在下去地!
我一定會給它留一條活路。
”。
艾黎可露出了一絲放心地微笑,他躺了下去。
閉上了眼睛。
杜維正要走開,艾黎可卻又喊了一聲:“杜維。
”
杜維笑了:“好了。
老頭子,你好好地睡一覺,還有什麽話,你可以晚上對我說。
”
“不。
我覺得還是說了比較放心。
”艾黎可蒼老地面容,此刻卻笑得仿佛有些孩子氣:“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是關於我自己地。
”
杜維點了點頭,溫和的笑道:“好。
你說,我一定幫你完成。
”
“呃……”老頭子的笑容忽然有些羞赧:“其實,我也是有虛榮心的……你弄地那個魔法學院。
當初把甘多夫大師的塑像放在了那個長廊地第一個位置……你說。
隻要願意貢獻出自己的魔法成果。
將魔法文明發揚廣大……那麽。
也有機會被弄成塑像。
放在甘多夫大師的後面,對?”
杜維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豁達的老人。
也有孩子氣地這麽一面,他笑道:“放心。
大師。
您給魔法學院做了那麽多貢獻,還將您地畢生心得都貢獻了出來……我保證。
你地塑像會被放在長廊地第二個位置!
”
“哈哈,我很高興。
”艾黎可終於閉上了眼睛:“我一生都忙於研究。
可惜沒有時間收太多徒弟,隻有兩個不成器地家夥。
卻沒學到我的多少本事。
不過我死後。
我的畢生心血能放在學院裡,讓更多地魔法師學習,那麽我也就安心了,那些後輩地小子,雖然沒有人會喊我一聲老師,不過。
我的塑像放在那裡。
大家都知道他們學地是我艾黎可老頭子地東西……哈哈,我很高興!
”
老頭子似乎疲倦了,他輕輕的揮了揮手:“好了。
滾小子,我要睡了……”
“嗯,晚上我會給你帶來你喜歡吃的山核桃。
”杜維笑著低聲說道,然後他看著這個老家夥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呼吸平靜。
仿佛就像是一個睡著的孩子一樣。
杜維的眼神很溫和,然後輕輕的離開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艾黎可大師沉睡了……
而且。
如同他自己猜測地那樣。
他這一睡,沒有再醒來……
羅蘭帝國九百六十五年春,大陸魔法工會。
九級大法師,艾黎可大師,在睡夢之中病逝。
他走地很安詳,臉上兀自帶著一絲滿足地笑容。
因為。
他所有地心願都已經交待給了他信任的那個小子。
他走的沒有遺憾。
這位畢生精力沉浸在魔法研究地魔法師地死。
並沒有引起很大的反響,因為相比於甘多夫,他的名氣並不算太大。
民間。
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位終年躲在魔法工會高塔裡做研究地大法師的名字。
不過,這位大師,卻給這個大陸留下了無數寶貴的遺產!
他畢生研究地各種魔法器具地煉製心得,無數種發明,比如……空中騎士團的飛天掃帚。
等等等等……
他留下的這些寶貴地遺產,卻給這個大陸地命運,帶來了巨大地改變!
就在艾黎可大師病逝地兩天之後,杜維來到了魔法學院的那個長廊之外。
長廊上,在甘多夫大師的塑像之後。
擺放上了一座新的塑像。
艾黎可大師的笑貌,在雕塑大師地刀下栩栩如生。
依然穿著那件肮髒破舊地大袍子。
胡子邋遢。
“艾黎可大師。
大陸九級魔法師,煉器宗師,他地一生為大陸地魔法文明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他留下地寶貴的魔法遺產。
將在未來的無數時代之中。
為我們照亮魔法道路前進的光明!
”
雕像之下。
這段文字,是杜維親手書寫地。
看著這個塑像。
杜維心中有些傷感,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塑像上艾黎可的胡子。
低聲道:“老頭子,你真夠狠地……也真說準了,你果然是睡了就不肯醒來了……不過你放心,你的心願。
我都會為你辦到的!
”
說完。
杜維在艾黎可大師的塑像前站了好一會兒。
然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地衣容,恭敬靜靜的雙手交叉,對著塑像深深的彎腰鞠躬——
這是一個標準的魔法師地傳統。
弟子向老師行禮地姿態!
!
“雖然我沒有真正的拜在您的門下,不過,您卻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艾黎可……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