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呢。
”無絕笑著道:“且還有得活哩!
”
喬玉綿大喜過望,眼睛都紅了兩分:“我這便寫信將此事告知阿爹!
”
“先別寫信!
”無絕笑說:“待哪日見著,讓我來嚇一嚇他!
”
喬央有家有室的,又不會因為他的死活而要死要活,早一日晚一日得知區別也不大。
聽無絕這樣說,喬玉綿便也不擅作主張,笑著點點頭:“都聽您的。
”
反正阿爹也尚有阿無這個“替身”陪伴在側。
想到阿無,又想到當初還是自己率先大言不慚地猜測阿無是無絕大師的轉世……喬玉綿不禁有些臉熱。
而喬玉綿如今再去想自家阿爹對阿無的百般照料及情感寄托,難免就覺得那畫面透出一股神智失常的荒誕……
以及,之後待阿爹知曉無絕大師還活著,也不知會是什麽反應,往後再面對阿無,又會是什麽心情?
喬玉綿亂七八糟地思索間,隻聽無絕好奇地問:“我出事後,你阿爹他哭了沒有?
”
世人總想知曉自己死後身邊人的反應,但如他這般真正有機會知道的卻少之又少。
喬玉綿點了頭,她阿爹自然是哭過的,且如今時不時地還會觸狗生情,紅著眼睛追憶往事。
無絕與喬玉綿說話間,晨起遛彎的常闊走了過來,插話之餘,並且不忘從中挑唆:“……玉綿,這和尚哄瞞你至今,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
“這樣——”常闊擺出青天大老爺的正直姿態,揮手發落,給出判決:“你晌午留下用飯,讓他給你熬一鍋羊湯,打上十來張芝麻酥餅,再來一道醋蒸雞,全當賠罪了!
”
無絕不服這判:“怎淨是些你想吃的!
”
常闊:“那讓玉綿再點幾道菜就是了!
”
“怎樣都好。
”喬玉綿笑著道:“我今日來,是有事想見寧寧,不知她此時可得空?
”
“現下還早,應當還未往外書房去,此時過去還來得及。
”常闊笑著擺手:“快去罷,晌午記得留下吃飯。
”
喬玉綿在一名女護衛的指引下,來到常歲寧的居院前時,恰遇常歲寧從院中出來。
“寧寧。
”喬玉綿停下腳步。
“阿姊這麽早過來,可是有事?
”常歲寧問。
“並非緊要事。
”喬玉綿見常歲寧顯然已是要去處理公務,便道:“寧寧,你且先去忙公事。
我今日無事,待晚間再說也不遲。
”
常歲寧一笑:“無妨,一時半刻不打緊,阿姊隨我進來說話吧。
”
她每日之事不忙則以,一忙起來上了手,便輕易停不下來,喬玉綿特意這麽早過來,怎好叫人一直等到晚間。
見常歲寧轉身回了院內,喬玉綿連忙跟上去。
知曉常歲寧事務繁忙,喬玉綿不欲過多打攪佔用她的時間,剛隨著常歲寧走入堂中,便直言問道:“寧寧,你可知邢州此時如何了?
我聽說範陽軍已經……”
常歲寧點頭:“邢州已落入範陽王之手。
”
喬玉綿眼睫微顫,忙又問:“那……清河崔氏族人是否平安?
”
“崔氏族人得以及時遷往了太原,此時暫時沒有危險。
”常歲寧將所知言明:“但據我所知,範陽王手下之人還是帶走了崔氏族中數十名子弟。
”
喬玉綿聽到前半句時剛落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來:“寧寧可知那數十名子弟中都有哪些人嗎?
”
常歲寧怔了一下,旋即試著問:“阿姊可是想問其中有無崔六郎?
”
喬玉綿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之色,但還是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常歲寧了然。
昔日在京中時,她隻瞧著崔琅常常跟個影子似得,跟在眼疾尚未痊愈的綿綿阿姊身後……
現下看來,有心的不單是樂意做影子的那個人。
常歲寧未有過多地去打聽探問這份心意,隻道:“我亦是前日才得知此事,那數十名崔氏子弟的身份尚有待確認,待我得了詳細消息,便第一時間告知阿姊。
”
喬玉綿輕點頭:“寧寧,多謝你。
”
常歲寧本想道不必言謝,崔琅好歹也喊她一聲師父,她應該要照拂一些的,且天下各方勢力之間的動作她本也要盡量做到了如指掌——
但看著眼前的喬玉綿,常歲寧又忽而覺得,這句謝是阿姊與崔琅之間的事,不必她來代為回絕否定。
“寧寧……”喬玉綿繼而神情幾分不安地問:“依你看來,朝廷兵馬能否抵擋得住範陽軍?
”
範陽軍造反很突然,一路勢如破竹,且每經一處勢力便迅速得到壯大,實在叫人膽寒。
“魏州十之八九也是保不住的。
”常歲寧道:“隻看相州一戰了。
”
範陽軍攻取邢州時,魏州與相州皆派遣了兵馬前去支援,邢州城破後,魏州也幾乎喪失了抵擋之力。
相州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但朝廷派去的兵馬已至洛陽,此刻正往相州方向趕去。
相州的自身位置本稱不上如何緊要,但壞就壞在,相州下方即是東都洛陽。
相州一旦被破,範陽軍便可直接攻去洛陽,再進一步便可威脅京師。
這也是範陽軍一路心無旁騖,迅速南下的根本原因。
因此接下來相州一戰緊要至極,朝廷若失東都,人心必當大亂……到那時,下月太子大婚能否如期舉行都是未知之數。
女帝這場賭局,開局便已十分不利了。
這幾乎也在常歲寧的預料之中,本就是挺而走險之舉,一機之差,便足以讓天下這隻早已有斷足跡象的爐鼎傾倒顛覆,爐中之火很快便會將這灰濁世間燒作一方巨大的煉獄。
一戰之始,未慮勝而當先慮敗,女帝也該料得到如今這種局面。
但如此形勢下,常歲寧幾乎已不認為女帝尚有很好的善後能力。
有些事,是時候要提早做準備了。
讓人為喬玉綿備下早食後,常歲寧在去外書房之前,先在內書房中見了常刃。
“刃叔,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
常刃抱拳道:“請女郎吩咐!
”
“我需要你暗中帶人回京,去安排一些事。
”
見常歲寧取出兩折冊子,常刃忙快步上前去。
常歲寧先將其中一折交給常刃:“這是京中可以調動的人手和暗樁地點。
”
常刃接過來看,隻見其上地點密密麻麻,遍布甚廣,其中一處暗樁點竟然是京師登泰樓。
常刃驚住,他跟隨常闊多年,可以確定這些並非侯爺留下的根基,自家侯爺一個武將斷也沒有這麽大的能耐……
難道說,這也是女郎那不知名的“祖上”留下的基業之一?
能不能來個老天爺告訴他一下,女郎祖上到底是何方神聖?
常刃幾乎想要抓耳撓腮。
“刃叔憑此令,便可調動他們。
”常歲寧將孟列交上來的一枚令牌遞給了常刃。
李尚死後,孟列未曾停止過對各處暗樁的經營,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京師,隻是在天子腳下行事更需小心謹慎,因此孟列此前也隻是在盡力保留原本的京師勢力,而未有再冒險去做更多鋪展與延伸。
但自去年與相認之後,孟列便在常歲寧的交待之下,試著暗中擴大了京師的勢力。
那時的天下局面已經有了飄蕩之勢,京師各方勢力明爭暗博,圍繞著皇權的勢力也不比從前緊密,缺口漸顯之下,正是擴展的好時機。
加之有深紮的基礎在,這一載間,以登泰樓為中心的京師暗樁組織擴展了足足一倍有餘。
他們不單負責搜集各方情報,手中也有著數量可觀的暗衛可以調動。
眼下正值諸王入京之時,為免發生動亂,京師對入京者的盤查十分嚴苛,常刃想要順利入京便注定不能攜帶太多人手,京師那些暗衛便剛好可以派得上用場了。
常刃接過那枚令牌,強壓下心頭的驚惑,試著問:“不知女郎要讓屬下去安排何事?
”
常歲寧將另一折冊子遞去:“來日京師若陷入危亂,務必要盡量保全這些人。
”
常刃接過之際,打開來看,首先看到的第一行第一人,竟是:“……褚太傅?
”
再往下看,便是喬祭酒……可褚太傅竟排在喬祭酒之前?
常歲寧含笑點頭:“太傅年邁,自是重中之重。
”
老師心眼小,若知她不曾將他擺在首位,多半是要吹胡子生氣的。
常刃恍然,按年紀身份來排的話,那是當如此。
可是再往下看,便可知這冊子上好些都是朝廷官員,他甚至記不清女郎何時同他們有過太多交集,女郎竟是要動用自己的勢力去保護他們嗎?
“大盛不能沒有這些人。
”常歲寧道。
她也不能失去老師和朋友。
她看重的人,便要自己護下,而不能放任設局者將他們的安危也押在這場賭局之上。
常刃面容一肅,抱拳道:“是,屬下領命!
”
“此去或有諸多艱險,刃叔也多加保重。
”
“請女郎放心!
”
常刃離開後,常歲寧便往外書房而去。
今日天氣不算很好,似有落雨跡象,常歲寧轉頭看向灰雲漂浮而來的北方,眉心藏著一縷憂慮。
“大人。
”
一名看起來有些眼生的女護衛快步走來,向常歲寧行禮。
近來薺菜郝浣等人皆奉常歲寧之令去了軍營中安排事務,府內負責護衛的女兵大多是薺菜新提拔上來的,雖偶有生疏,但辦起事來也都十分利索用心。
此刻那女護衛道:“大人,那位蒙先生回來了。
”
孟列回來了?
常歲寧立即讓人將他請了過來,就近在一座涼亭內說話。
孟列風塵仆仆,隻入城前在車內換了件外袍,但精神卻甚好,絲毫不見疲色。
他行禮後,常歲寧讓他坐下說話,他卻依舊道“屬下不累”,並很快將此去北境的事務向常歲寧仔細匯稟了一遍。
他辦事,常歲寧自是放心的,便隻是聽著點頭,末了道:“差事辦得很好,此行辛苦你了。
”
孟列卻笑著說:“還能為殿下做少許事,屬下已很多年不曾這般輕松過了。
”
常歲寧莞爾:“我這究竟是哪輩子積下的福啊。
”
孟列笑道:“無論哪一世,殿下皆是功德無量。
”
二人笑說了兩句後,常歲寧問道:“你回來之前,崔璟征兵之事可還順利?
”
孟列點頭。
有了足夠的軍餉支撐,玄策軍素來又有威望,擴充軍隊便順利得多。
但北狄此次開戰也很突然,崔璟此時在前方迎敵,後方征兵練兵之事也仍未停下。
末了,孟列道:“臨行前,崔大都督曾托屬下向殿下轉達一句話。
”
常歲寧認真聽著。
他說:【崔璟在此,請她安心。
】
片刻,常歲寧看向北方,輕點了點頭,回答道:“好。
”
既然他這樣說,那她便暫時安下心來,去做她要做的事。
午後,與王長史等人議事罷,常歲寧查看起了各處送來的信函。
局勢的動蕩在細節之上也體現得十分明顯,江都刺史府近來的信函幾日若不分揀,便可堆積如山。
直接送到常歲寧面前的,除了她的私人信件,以及各處的緊要情報之外,便多是淮南道各刺史的來信。
淮南道諸州刺史這兩月間傳信甚是頻繁,而這其中,又數光州刺史邵善同最為顯眼。
常歲寧大約估摸著,這短短兩月的功夫,邵善同至少給她寫了有二十封書信了,算上一算,幾乎每三日便有一封。
而這一切,要從兩月前常歲寧下達的一個命令說起……
彼時常歲寧已存備戰之心,便授意各州刺史在原有的守軍數目上,再另征兵五千人,名為“以安淮南道防禦”。
這五千人並非小數目,每州擴充五千人,十二州便合計增長六萬兵力。
如今各方勢力或奉朝廷之命進行募兵,又或因野心或為自保,征兵買馬之事隨處可見,朝廷對此已無法進行嚴苛的監察與管制,相較之下,淮南道此舉根本算不上什麽值得一提的大動靜。
恰逢秋收後,淮南道存糧充足,各州擴征五千兵力幾乎是輕而易舉之事,不出一月,各州刺史便相繼完成了這樁指令。
就此事,邵善同很快也傳來回信,信中卻是有些惶恐地向常歲寧請罪,說是自己一不小心多征收了萬人,所以——請大人示下,是否要就地遣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