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青甲軍中摸爬滾打了三十年之久,不知有多少次靠著直覺逃得了性命,因此並不覺得依靠直覺行事有什麽丟人的。
眼下看了玉符,知道沒有追錯地方,更是喜出望外!
若能親手斬下汨羅的人頭,自己從此就要青雲直上。
想到這裡,龐四海心中更是熱血澎湃,恨不得汨羅此刻就站在面前等著掉腦袋,他隻輕喝了聲:“追!
”這些妖怪的面貌粗豪,且殺孽很重,身上的煞氣也足以將行人都駭得東倒西歪了,所以他們在烏馱城中快速行進,本來不該是什麽問題。
但令龐四海煩惱的是,天還沒亮,進貢的隊伍就抵達了烏馱城,在這裡補充了烏馱城的貢品之後還原地休整一日。
這個城市已經太平了許久,居民平日也沒有什麽物事可拿來當談資,這三年一次的多城進貢隊伍入城,倒引發了眾人圍觀。
許多孩子在車隊鞍前馬後奔跑,看得不亦樂乎。
交通麽,自然也擁堵得很,想在大街上放馬狂奔,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偏偏烏馱城並不是奉天府的屬地,龐四海的搜人計劃不能明目張膽地進行,所以他們都身著便服,在這人潮洶湧的地方要找人可麻煩得多。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憑著尋蹤玉符靠近了目標,居然是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飯館裡。
龐四海鑽進飯館,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將一個正在吃麵的年輕男子拎出了後門。
“壯士,小人與您無冤無仇。
哪裡得罪了您?
”這男子手裡還捏著筷子,面對著這些妖怪卻抖得和瘟雞一樣,身上的氣息也不過是個凡人。
龐四海前後見過汨羅好幾次,面前這男人面黃肌瘦,看著就是營養不良,哪裡和風流倜儻的汨羅有半分相像?
不過奉天府二公子是有名的智計百出之人,說不定用上什麽障眼法將自己變成了這模樣也未可知?
所以龐四海也懶得和這人多說,一刀抹了這人的脖子,然後耐心地等了起來。
一刻鍾後。
這人的血都流光了,伏在地上的屍體卻沒有變形,竟真是個凡人。
龐四海皺了皺眉,這才感覺到有些棘手起來。
不過汨羅何等奸狡,如不布下疑陣,怎對得住天狐之名?
尋蹤玉符怎會指引他追到一個凡人身上?
唯一的解釋。
是汨羅將自己的血液放在這人身上,布下了疑陣。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生四。
這城中如這樣拿著汨羅鮮血的“替身”還不知道有多少。
幸好他帶來的人也不少。
隻能用最笨的辦法來排查了。
龐四海歎了一口氣,將手下的二十個兄弟分成了十組,分散到整個烏馱城去:“但凡追到能讓玉符發光的人,不須再問。
但殺無妨!
”若放在以往,這二十來號人包括他自己。
也不夠給煉神期的大妖填牙縫的。
但汨羅一路逃亡南下,屢受重創,估計現在連挪動身軀都很困難,拿什麽來反抗他?
這一查,還真給他查出了不少“替身”來。
從下午到深夜,青甲軍士從酒肆、食坊、戲園、紅倌坊甚至普通住家裡,又抓出來七個人。
也是忠誠地執行龐四海的命令,毫不分說地一一殺了。
結果沒有一個是汨羅。
他們穿著便服,卻在大庭廣眾下擄了七八人出來殺掉,這行徑沒把汨羅找出來,反倒將烏馱城的府衙給惹毛了。
烏馱城承平已久,百姓和府衙便對治安都很重視,這幫屠夫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殺四方,眼裡還有沒有州法了?
卻是要將城主府,要將烏馱城背後的嘯月宗臉面置於何地?
所以府衙中的差人在熱心群眾舉報下,很快就趕了過來,大鐵鏈子往兇犯頭上一甩,就要擒回府裡去。
可是青甲軍是奉天府慶忌公子手中的嫡兵,這些妖兵平素橫行慣了,現在雖然沒有穿著製式的青甲,卻哪裡會讓這些差人近身?
劈手奪過鏈子來,兩方喝罵幾聲,妖兵們順手就殺了幾個差人。
這一下就捅了馬蜂窩了。
城內有妖怪行兇,先殺凡人再傷府吏,這還了得?
頓時城主府也驚動了,妖怪無人願惹,還是搬救兵吧。
烏獲派人跟著這二十來個殺人的妖兵,一邊傳訊烏馱城的保護神——妖宗嘯月宗,請他們派人前來降妖。
剛接到手下兄弟殺了衙吏的消息,龐四海一愣,頓覺不妙:慶忌公子要他“小心從事,使人不知”,結果他倒好,來了半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與主子的意願大大違背。
他行事雖然魯直,卻並不愚笨,猜到衙吏之死必會驚動嘯月宗。
唯今之計,隻有在城主府搬來救兵之前趕緊搜出汨羅,這才好在慶忌公子面前交代。
否則自己兩手空空回去,又暴露了身份,慶忌公子出面與嘯月宗交涉完後,下一步就要殺了他出氣!
所以他握住尋蹤玉符的手,都冒出了一層細汗,更覺得這玉符滑不溜丟,還有些燙手了。
青甲妖兵又從城南的住家中搜出一人,卻是城主府的一個管事。
龐四海眼珠子一轉,喝止了親兵的屠刀,擡手揪起這人的領子道:“汨羅在何處?
快說!
”他面貌生得兇惡,這樣厲聲疾喝,更是震人心魄。
這人面色如土,嘴唇哆嗦,卻隻是嚅囁著說不出話來。
龐四海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轉頭道:“先生,請你探一探他的魂魄!
”
他身後即轉出一個身形瘦小的人來,這是慶忌公子派在南方的幕僚之一,會幾分搜魂之術。
這次搜尋汨羅,慶忌公子特地要龐四海將這人帶在身邊。
這人果然也不負他所望,伸指在管事太陽穴上按了半天,卻黯然搖了搖頭:“他根本不記得,為什麽會帶著汨羅的鮮血到處走動。
我探查的記憶裡隻有一片空白,應是被人施法擦去了。
”
汨羅有高手相助,龐四海臉色一陣青白,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可是再拿出玉符,上頭已經不再閃爍紅光了。
這怎麽可能!
為何殺完這九個替身之後,玉符就不再有動靜,莫非他在這段時間內逃出了烏馱城?
龐四海隻覺得心中有一股暴虐之氣呼之不出。
他原地呆怔了盞茶功夫,隨後朝天怒吼一聲:“小四留下,其他人,跟我撤!
”他要趕在嘯月宗派下人來之前撤離,否則這局面就無法收拾了。
一行人灰溜溜地出了烏馱城,趕往下一個城市。
沒人留意過,在龐四海殺掉第一個替身時,飯館裡有個面色臘黃的小姑娘低頭喝了一碗冷漿,借以掩飾她眼中的不忍之色。
她身邊放著一個小巧的食盒。
被龐四海留在烏馱城內的青甲妖兵“小四”,兢兢業業地捏著一枚尋蹤玉符。
不過在接下來的兩天裡,這枚玉符都乖巧得很,沒冒出一點兒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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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
出了烏馱城再飛行半日,就進入了人跡罕至的荒野。
水田魚塘相望的景緻漸漸消失,道路開始難走了起來,到處都是星羅棋布的小水潭,掩在七尺多高、飄飄蕩蕩的蘆葦叢裡,四下裡傳來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響。
寧小閑和塗盡就落在這一片蘆葦蕩之中。
她打開手中的食盒,小巧的白狐闔目不醒。
兩人都未言語。
她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頗有些緊張。
她該不會真將這家夥弄死了吧?若是如此,慶忌不知道要怎樣感謝她,馬上要見到的人不知道得多恨她。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神魔獄中的長天突然開口道:“毒效已過,他醒了。
”話音剛落,盒中的白狐就慢慢睜開了眼睛,帶著三分迷濛。
他剛剛睡醒的懵懂模樣,還真像一隻普通的狐狸。
寧小閑對他露齒一笑:“我代表人間歡迎你。
”
汨羅眨了眨眼,擡頭看了看四周:“離烏馱城至少有幾百裡地了?
”
“是。
你感覺怎樣?
”
他甩了甩頭,似乎還沒完全清醒,苦笑了一聲:“糟糕透頂,但至少還活著。
”他長籲一口氣:“多謝,我欠你一次人情。
”
寧小閑原本想混在進貢的隊伍裡逃出烏馱城,不過儲物袋裡的一樣東西提醒她,還有更保險的辦法:那瓶經過窮奇濃縮萃取過的河豚毒素。
這玩意兒能導緻狐妖陷入麻痹狀態,用量若再大一些,也許就能引發假性昏迷了。
汨羅吃過大虧,一看到河豚毒素就皺起了眉,隻是他也知道,這或許是個好辦法,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當成試驗品,服了兩次毒,昏迷了兩次,算是讓長天和窮奇基本掌握了這東西的具體用量。
他一直懷疑這姑娘是公報私仇。
接下來,寧小閑在汨羅指引下,找到了那九名替身。
這九人原本是他放在烏馱城中的應聲蟲宿主,現在倒派上了用場。
他需要他們為他滋生事端、轉移視線、爭取時間。
面對這幾個下屬,汨羅隻淡淡道:“若助我做成此事,你們家人下半輩子可安享榮華富貴,平安到老。
”他沒說若不同意會如何,這幾個人也不曾去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