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高挑女子,正是弱水河畔將渡口生意輸給了她的濟世樓大小姐,金滿意。
已過了年許,她的涵養也隨著修為加深,如今再看金滿意,隻覺得當初與這大小姐的種種置氣,其實都如同兒戲一般。
金滿意神情已經恢復到原先的倨傲,上下打量了寧小閑兩眼,輕哼一聲,淡淡道:“手環。
”
寧小閑便要將手環遞到她手中,金滿意身後的丫環卻踏前一步道:“慢著!
”伸手接過手環,用白絲絹細細擦拭了,才雙手呈給了自家小姐。
這真是明目張膽地拉仇恨。
滿屋子的人,突然感覺到徹骨的冰寒,伴隨而來的還有針刺入心臟般的尖銳恐懼,連金滿意和她的丫環都不能幸免。
就在所有人都冒出冷汗的時候,鳩摩冷冷地哼了一聲。
被素不相識的兩個女人如此打臉,就算寧小閑能忍,鳩摩也忍不了。
她的原身本是高傲的鳳族,又在隱流擔過那麽長時間的門主,當真是過慣了萬人之上的日子,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她修為遠高於屋內所有人,氣勢一旦外放,便有碾壓眾生的感覺。
金滿意俏目在鳩摩身上轉了一圈,隱現驚意,卻不慌張,隻冷然道:“寧小閑,你們想作什麽?
”
她的眼力也是過人,一眼就看出這個奇怪的童顏女子以寧小閑馬首是瞻,當下隻對寧小閑發言。
鳩摩眼中怒色一閃,然而馬上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
立刻緊緊閉起了嘴。
寧小閑淡淡道:“金大小姐,手環已經借你看完了,現在可以還給我了吧?
”
金滿意笑道:“借?
這手環我早已訂下,今日就是過來取走的。
你若想要第二個,隻好排隊等新貨了。
”
寧小閑正要接口,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噫,隨後又有人走了進來。
她循聲望去,居然又看到了另一個眼熟的小家夥——金滿妍。
這小姑娘和姐姐一樣周身素白,隻是白晰的額上覆一條攢亮銀鴿血紅寶石抹額。
襯著紅唇烏瞳,看上去猶如天上玉女。
是了,寧小閑暗忖,鏡海王府老太君大壽在即,金家和皇甫家原本就是姻親關系,金氏姐妹聯袂前來祝賀也在情理之中呢。
金滿妍一對兒大眼瞪得溜圓。
直勾勾盯著她,突然伸手一指道:“姐姐,就是她!
隱流裡面那個怪女人。
”黑夜中的巴蛇森林有若鬼域,也使得她對寧小閑的印象極深,更別提皇甫銘追著這怪女人離開了好久,回來後憑她百般追問也不吐露一字。
心中自是有梗芥留存。
金滿意黛眉一挑,頗感意外。
寧小閑就是妹妹口中所說的隱流仙植園園長?
八成是這丫頭認錯了吧。
誰不知道那滿是怪物的地方排斥人類,又怎可能讓修士擔任要職?
結果隻聽寧小閑接口,似笑非笑道:“怪女人?
金二小姐,你就是這樣形容救命恩人的?
”
金滿妍臉紅了。
當日若無寧小閑甩出的藤蔓,她已經主動跳進食人花的大嘴裡當餌食去也。
無論她如何討厭這個女子,對方救過她的命乃是鐵闆釘釘的事實。
她囁嚅半天才道:“你是隱流的人,理當。
理當護好賓客的安全。
再說皇甫哥哥從食人花身邊經過的時候怎麽沒事?
說不定,說不定那怪花兒就是你設下的陷阱!
”她的聲音原本很細微。
大概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到後來聲量也就大了起來。
寧小閑似是第一次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嘖嘖道:“莫怪皇甫銘說你家教不好,果然是非不分、恩怨不明。
”被她搭救之後不僅不言謝,還背後中傷她。
看來金家的門風果然有待商榷,汨羅和皇甫銘這一對兒倒黴蛋,抱得美人歸之後就有苦頭吃了。
這想象中的場景莫名地令她想發笑。
她的話一下子戳在了金滿妍的痛處,聽起來頗為惡毒。
這小姑娘像中箭一樣立刻跳了起來,叱道:“你說什麽!
”
金滿意輕輕拍了拍妹妹的後背,示意她稍安,擡眼對寧小閑冷然道:“什麽時候,我金家的教養也輪得到別人來評頭論足了?
”
寧小閑微笑道:“在它顯然不夠好的時候。
”她雖不想與人置氣,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她來鏡海王府是代表了隱流的臉面。
金家姐妹來此,想必也是為了賀壽,現在不令她倆開開眼界,屆時還不知道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何輕慢於她。
“大膽!
”金滿意嬌叱一聲,想也未想,擡手就要照對方面上揮去。
寧小閑動也未動,鳩摩走上前一步攔在她身前,冷冷地盯住金滿意。
後者頓時一驚,這才想起面前之人修為深厚,即使放在人才濟濟的濟世樓也能穩穩站住腳跟,絕不是以往那些她能隨意掌摑的對象。
她的脾氣雖不太好,但絕不愚笨,自己姐妹倆出來閑逛,現在守在樓外的兩個護衛絕不是目前這女人的對手。
好漢不吃眼前虧,金滿意面凝寒霜,纖手握拳,數次抓緊了又松開,算是硬生生吞了這口氣。
隻不過她雖然咽下這口氣,寧小閑卻沒打算善罷甘休。
她踱到金滿意面前,突然擡手鉗住她下巴,猛地將她腦袋往下拉,隨後伸手在她吹彈可破的俏面上輕輕拍了兩下,還順道兒捏了捏,笑著接道:“……還有,在它的拳頭還沒我大的時候。
”金滿意個頭比她高,被她這樣一拉低,立刻就令人有俯身相就的錯覺。
這世上竟然有人敢這樣對她!
金滿意呆怔了兩息,才勃然色變,用力掙脫道:“放手,你當真放肆!
”再也忍不住,一拳衝著寧小閑擊出。
就算眼前是渡過了天劫的仙人,被氣昏的她都管不了那麽多。
這一拳被鳩摩接了下來。
寧小閑如今修為遠比金滿意深厚,手上輕輕一扭,金滿意隻感覺到對方拇指和食指張開,深深鉗入自己肉裡,捏得自己下巴生疼,幾乎張不開嘴說話,然而她卻根本掙脫不開。
疼痛和屈辱感一起湧上來,她咬住牙,努力不讓它們轉化為盈眶的珠淚,省得讓眼前的女人看笑話。
金滿妍尖叫一聲,正要撲上來,寧小閑已經松開了手,從懷中掏出絲絹,將拇指和食指都仔細擦拭兩遍,這才輕籲道:“我怎麽放肆啦?
”
打了她的臉,還要嫌她臉不乾淨!
金滿意此生從未受過如此羞辱,眼中都要噴出火來,怎奈自己境界不如她,人手又少。
她怒到極緻,反而鎮定下來,一字一句道:“你今日如此辱我,他日必要十倍報還。
”
金滿妍一直瞪著對方,這時也忍不住嬌叱道:“待我爹爹到了,看你還怎麽得意。
”
這話說出來,連盛怒中的金滿意都有些汗顏。
就像小孩子打架,輸了的那一方必定喊:你有膽別跑,我找我哥來揍你!
可是濟世樓大東家比起這幾個女娃娃,輩份不知道高到哪裡去,就算兩個女兒真的打不過人家,難道他能不要臉到親自出手?
濟世樓的樓主也要親來?
鏡海王府的面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眼看著金氏姐妹放下兩句場面話就要走,寧小閑撫著下巴笑道:“我好怕,我怕得要命……金大小姐,你要走自然沒問題,可那環兒是我的,你想順手牽羊可不行。
”正所謂債多不愁,她連陰九幽都惹了,還會怕區區金氏姐妹記恨麽?
金滿意得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攥著金環,並且也還沒付帳,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她心裡這口氣憋得狠了,說什麽都要讓它出了不可,心念一轉突然道:“這環兒的確是我昨天就下了訂的,你若想要,找掌櫃的再訂一件就是。
不過,什麽時候能拿著可就不好說了。
海螺珠是珍罕之物,也隻有在鏡海附近才能見著影子。
”
寧小閑道:“那可就奇怪了,夥計剛剛還打算賣給我來著。
金大小姐,濟世樓名頭再大,你也不能頂著它空穴來風呢。
”
金滿意眯了眯眼道:“你若不信,隻管將掌櫃的喊下來,一問便知。
”
旁邊那夥計早就聽得一身冷汗,眼見終於輪到他說話了,趕緊抹了抹額上的汗道:“幾位貴客請在此小候,我這就上樓將大掌櫃找來!
”他真怕這幾個姑娘方才一語不合動手打起來,那麽倒黴的還是天珠樓。
寧小閑擡起纖指輕點櫃面,臉色卻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和鳩摩互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許怒氣。
過不多時,天珠樓大掌櫃果然從樓上一路小跑下來,站到眾人面前道:“勞各位久候了。
”隨即轉向寧小閑,陪笑道:“這兩位仙姑,這隻金纏枝鳳凰海螺珠手環呢,的確是昨天金家的這位丫環來下過訂了,今日人家上門取貨。
”
此話一出,金氏姐妹立刻昂起了下巴。
寧小閑面上微笑已經不見了,轉頭望著掌櫃道:“她們昨日已經下訂了?
那為何你的夥計今日還要將它推銷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