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小男孩，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年紀。
正躺在茅草屋頂，躺著望天。

　　聽到母親的呼喊後，正欲起身，卻一不小心，身形不穩、從屋頂直接摔了下來。

　　好在正好落在下方的草垛上，才沒有受傷。

　　狗蛋似是已經習以為常，他拍了拍身子，將衣服理正。
一路小跑著，向家裡跑去。

　　飯桌上，母親一邊為狗蛋夾菜，一邊訓斥道：“又去村東頭玩去了？
讓你離那個瘋子遠點！
”

　　狗蛋狼吞虎咽，滿不在乎的說：“俺覺得瘋叔，人挺好的。
根本沒你們說的那麽嚇人。
”

　　習慣了沉默寡言，自吃飯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狗蛋父親，聽聞狗蛋的話後，直接放下筷子、一巴掌扇在了狗蛋頭上。

　　“你懂個屁！
村裡多少不信邪的，最後的下場你知道嗎？
讓你離他遠點、就離他遠點！
”

　　鐵拳之下，狗蛋不敢反駁。
心裡卻依舊不服氣，隻是悶頭吃飯。

　　這之後，雖然明顯上，狗蛋不再會往瘋叔家裡去。

　　但一有時機，狗蛋就悄悄帶上點好吃的，去探望瘋叔。

　　瘋叔，是狗蛋自己對他的稱呼。
村裡人，都直白的稱呼其為瘋子。

　　也是村子裡的一員，自幼年起，就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
小的時候，還算正常。
可是隨著他逐漸步入中年，就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嘴裡時常念叨著些奇怪的話。

　　什麽“我看到了好多個自己”、“我根本不是我”。
有時候甚至指著村裡某個人，神色驚恐的大呼小叫：“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

　　而被他詛咒的村民，竟然十有八九，真的會在不久之後突然暴斃。

　　這世上，仙神的確存在。
村民們確信，瘋子定然跟那些玄而又玄的神秘力量相關。
為了避免再惹禍上身，村子裡人決定聯合起來，將瘋子驅逐。

　　但村子裡，似乎有什麽他極其在意的事情。
感受到村民的惡意後，瘋子忽的暴起傷人。

　　那天具體死了多少人，狗蛋不清楚。
隻不過自此之後，村民就選擇對瘋子避之不及、敬而遠之了。

　　也唯有像狗蛋這樣的初生牛犢，才膽敢接近瘋子。

　　瘋子常年都待在他的祖傳的破房子裡。
不見天日，昏暗無比。
蜷縮在角落裡，嘴裡不停重復低語著什麽。

　　最初，狗蛋也是在跟小夥伴玩捉迷藏的時候，不小心誤入的。
還被屋子裡那陰森恐怖的氛圍嚇了一跳。

　　不過，當聽到瘋子口中的喃喃自語的時候。
雖然不明白那些音節，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狗蛋卻是不由自主的被其深深吸引了。

　　直到屋外夥伴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不斷傳來，狗蛋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自那之後，狗蛋每每心神恍惚的時候，耳邊都會響起瘋子的呢喃聲。

　　終於，某一天，狗蛋再也無法控制心中的誘惑。
再度來到了瘋子的小黑屋中。

　　還禮貌性的，帶來了隻烤鴨。

　　似乎是食物的香氣，短暫喚醒了瘋子的神智。
瘋子停止了念叨，並且毫不客氣的將烤鴨搶了過去、狼吞虎咽起來。

　　飽餐一頓後，處於清醒期的瘋子，卻隻是警告、讓狗蛋遠離自己。

　　被騙了一隻烤鴨的狗蛋又如何肯善罷甘休？
自然不願離去。
甚至還詢問瘋子，關於他口中一直念叨著的語句。

　　瘋子先是默然不語。

　　而後從廢墟一片的房屋中，扒拉出一堆木牌，並說這些都是祖先的牌位。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發瘋的時候，嘴裡究竟說的是什麽。
隻不過，這個古怪的病癥，自遠古時期就一直伴隨著他們軒轅一族了。

　　好在一代人中，隻有一位會患有這種怪疾。
隨著軒轅一族逐漸開枝散葉，已經沒有多少人族人還記得這種遺傳病了。

　　“這種詛咒，就到此為止吧。
”瘋子將牌位，按順序重新在地上擺放好。
輪到自己時，卻隻放上了個空木牌。

　　而後在狗蛋震驚的眼神中，所有的牌位無風自燃，在狹小的木屋裡、轉瞬間盡化作灰燼。

　　狗蛋又問起了，村裡人莫名的死亡。

　　瘋叔露出慘白的笑容：“注定的死亡，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雄雞唱，天下白。
難不成天上大日，真是雞叫出來的不成？
”

　　“狗蛋，你要知道，世上所有的事、都早已經發生了無數遍。
現在隻不過是又一次的預演罷了。
就比如你……”

　　瘋叔緊緊盯著狗蛋，而後臉上緩緩露出驚恐無比的神情。
恐懼之後，他又開始變得瘋癲起來。
徹底失去理智之前，他隨手將狗蛋甩出了門外。

　　自那天之後，狗蛋隱隱相信，這位瘋子叔身上一定隱藏著什麽大秘密。

　　雖然年幼的狗蛋，並不能理解瘋叔的話。
但他堅信，瘋叔身上的秘密極有可能跟傳說中的仙人有關！

　　為此，狗蛋還千方百計，從父親口中打聽到了瘋子叔叔的真名。

　　軒轅聖。

　　即便村子裡人都姓軒轅，狗蛋也覺得瘋叔的名字格外的好。

　　往後的日子裡，瘋叔的瘋病，越發嚴重。
甚至連狗蛋帶著食物去安慰這招，也不好使了。

　　狗蛋隻能爬到瘋叔的屋頂，閉目聽著下方瘋叔越來越詭異的聲音。

　　每次聽著瘋叔在外人看來，格外滲人的語調。
狗蛋都睡得格外香甜。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狗蛋九歲那年。

　　一天夜裡，村子裡忽的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響聲。
村民們被驚醒之後，發現爆炸聲正是從軒轅聖的屋子傳來。

　　等眾人趕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裡不知為何、已經被夷為平地。

　　瘋叔的死，並未引起多大的波瀾。
在絕大多數的軒轅族人看來，軒轅聖這個禍害的消失、反倒是一件好事。

　　唯有狗蛋，對瘋叔的死亡，感到無比的傷心。
他還趁著沒人的時候，去事故現場仔細搜尋了一番。
可惜的是除了一塊燒焦的牌位，其他什麽也沒發現。

　　這塊木牌，被燒的隻剩下了最後一角。
狗蛋不識字，拿著去向村裡識字的大人打聽，才弄清楚，那是一個“宏”字。

　　“軒轅宏。
”

　　狗蛋記性極好，依稀記得瘋叔在地上按照順序排牌位的時候，這塊牌位似乎被瘋叔鄭重的擺在第一的位置。

　　知道是自己的祖先牌位，狗蛋沒敢私自保留。

　　恭恭敬敬的跪拜之後，狗蛋將這剩下的木牌，一把火給燒了乾凈。

　　軒轅村，自古與世無爭。

　　自從軒轅聖死後，村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生活。
狗蛋逐漸長大，村裡人也不再用“狗蛋”稱呼他。

　　而是喊起了他的名字，軒轅拓。

　　軒轅拓的人生軌跡，就像其他村裡人一樣。

　　播種，耕種，收獲。
結婚，娶妻、生子。

　　隻是在閑暇之餘，軒轅拓的腦海中，恍惚間還會回想起當初瘋叔的呢喃聲。

　　任憑時光流逝，那玄奇的音調也始終長存在他的腦海之中。
永不褪色。

　　隨著軒轅拓的年齡慢慢變大，他的人生，也似乎也將注定。

　　直到，軒轅拓五十歲那年。

　　軒轅拓的兒子，因病去世。
他的妻子，也承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不久後跟著逝去。

　　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內，接連失去兩位至親。
軒轅拓痛不欲生。

　　覺得生無可戀，每每都想乾脆了結自己的性命。

　　但關鍵時刻，那伴隨著他一路長大的玄奇音律，又再度響起。
將他腦海中的灰暗念頭給驅散。

　　軒轅拓呆坐了幾日，心中的悲慟慢慢平復。

　　他沒有了再娶妻生子的打算。

　　反而一個念頭，如火苗般在心中升起、而後如勢同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親眼看到一個個至親生命的逝去，軒轅拓深刻的認識到了生命的脆弱。

　　想到自己已經年過半百，或許不久之後，也將步逝者後塵。
軒轅拓內心就感到無比的惶恐。

　　又不吃不喝，枯坐兩日後。

　　軒轅拓最終決定，修仙、求長生！

　　對於一個已經接近五十歲的老農民來說，尋仙問道似乎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軒轅拓也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有多麽的荒謬。

　　所以他也並未聲張，隻是默默打包、收拾了行李，離開了軒轅村。

　　獨自一人，踏上了求仙之路。

　　好在此世仙道昌隆，仙人們並不是避世不出。
反而幾乎每個大城鎮中，都能偶爾看到仙人憑虛飛遁的身姿。

　　遭受了百般嘲笑，軒轅拓終於打聽到了，離的最近的修仙宗門的位置。

　　歸元宗！

　　一路千辛萬苦，軒轅拓終於來到了歸元宗外。

　　他愕然的發現，這裡還有數百位似他這樣的聚集。
不過多是有隨從陪伴的幼童。
像他這樣，半截身子都入土的，還想著修仙的，卻是獨一份。

　　經過一番打聽，軒轅拓這才清楚，眾人之所以在山門外聚集的原因。
是因為此刻還未到歸元宗收徒的時候，護宗法陣開啟籠罩群山，仙家勝地、凡人根本不得而入。

　　軒轅拓又打聽起了，下一次的收徒大典又是何時舉辦。
結果卻聽聞是在三年之後。

　　本想著，跟這些人一樣，乖乖在山門外等候。
但不知為何，軒轅拓看著眾人畏之如虎的仙門防護大陣，內心卻隱約間，並不覺得十分可怕。

　　蠢蠢欲動間，向來膽大的軒轅拓決定冒險一試。

　　結果還真如他所料，一路根本沒有遇到什麽危險、他就這麽稀裡糊塗的，順利走到了歸元宗大門！

　　遇見仙長，軒轅拓喜不自勝。
想要拜入仙門，卻被對方無情嘲諷。

　　好在，即將被強行驅逐之際，一位姓虛的仙長，或許是看他可憐、交給了他一本入門仙法。
並承諾，若是一年之內修出靈力，便可再來找他。

　　此行雖然沒有正式拜入仙門，卻也畢竟得了仙法。

　　軒轅拓將書籍貼身珍藏，繞過了那群依舊在山門等候之人。
並且為了安全起見，他還長途跋涉，前往了更遠處的凡人城鎮。

　　軒轅拓自己不識字，為了修行功法，他一路上一有機會、便向人請教學習。

　　雖然年紀大了，可腦筋一點也不壞。
等安全到達目的地之後，軒轅拓已經能將入門仙法中的字認了個七七八八。

　　沒有仙師教導，軒轅拓就自己一個獨自琢磨。

　　仙法堅深，哪怕是入門修行功法，也不是一未見過世面的山野老農獨自一人就能夠修煉成功的。

　　更何況，軒轅拓彼時已經是知天命之年。
早已經過去了最佳的修行時間。

　　加之，他白日裡還要賺錢以維持基本生計……

　　轉瞬間，一年之期眼看即將過去。
而軒轅拓空懷仙法，卻始終一無所獲。

　　“就算修煉出靈氣，也趕不及回去了。
”

　　軒轅拓心中，幾乎萬念俱灰。

　　“修行，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難太難。
”

　　他又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在城中仰頭看見的少年仙師。
不過弱冠之年，就已經能夠逍遙禦風。

　　天道，又是何其不公！

　　絕望、嫉妒、惶恐……

　　軒轅拓癱坐在地，仰望天穹。

　　“為何世上，不能人人修行？
”

　　“為何天地間，要存在這種限制？
”

　　“這賊老天！
”

　　似這般的咒罵，實在太尋常不過。
這世上每時每刻，都在各處日夜不停的上演。

　　但軒轅拓心中咒罵的同時，耳畔卻又是再度響起了，自己熟悉無比的瘋叔軒轅聖的呢喃吟唱。

　　隻不過這一次，並沒有很快消失。

　　而是循環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完全充斥他的大腦！

　　恍惚間，軒轅拓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那陰森的小黑屋中，瘋叔屹立在滿屋子的軒轅先祖牌位中。
面露猙獰之色。

　　“又出現了！
焚之不絕、陰魂不散！
”

　　“那就一起死吧！
”

　　軒轅聖身上，忽的冒出熊熊大火。

　　而後沖向前往的森然林立的牌位。

　　幽暗的火焰，從軒轅聖身上、逐漸轉移到那些牌位中。

　　軒轅聖的癲狂笑聲中，大火逐漸吞沒一切。

　　最終，隻有其上寫著軒轅宏的那隻，存留一角。

　　而後，被軒轅拓撿到！

　　軒轅宏！

　　三個大字，鬼魅般出現在腦海裡。
由鎏金之色，逐漸滲透出滴滴血色。

　　然後轟然炸開！

　　軒轅拓因之昏死過去。

　　等他醒過來之後，他怔怔望著蒼穹。
又看向鏡中的自己。

　　有什麽東西，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回首再看歸元宗仙長所賜予的入門仙法之後，軒轅拓隻覺的淺顯易懂無比。

　　甚至……

　　有些過於簡陋了。

　　軒轅拓已經不再急於修煉有成、並返回加入歸元宗。

　　而是開始思考，自己之前所想的那個問題。

　　“為何這世上，不能人人修行？
”

　　軒轅拓自是知道，天生萬物、人各有別。

　　但又有什麽方法，能夠使得世人，無視天賦差距、人人皆能修行呢？

　　常伴左右的呢喃聲，已經不會再響起，軒轅拓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習慣。

　　但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開始不停浮現出諸多畫面。

　　其中，有的是無數草木、走獸的景象。

　　有的是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還有些，是一段段意義不明的對話場景。

　　“此去，你有幾分把握？
”

　　“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

　　“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
”

　　“實力太過懸殊，唯有舍命一搏而已。
”

　　“罷了，你且去吧。
也不知，是福是禍。
”

　　軒轅拓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自己似乎遺忘了，某些極其重要的使命。

　　雜亂的回憶，並不能影響軒轅拓的心志。

　　反而，借助腦海中這突然湧現的無數記憶碎片。

　　軒轅拓繼續深入思考起了，之前的那個問題。

　　如何人人皆可修行？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越來越多、越來越雜。

　　逐漸拚湊起了，另外一位，名叫天醫尊者的強大修士的人生。

　　但軒轅拓卻是靠著心中執念，暫且將所有的一切、給暫時強行壓下。

　　繼續機械似得思考著。

　　枯坐庭院中三十三日。

　　這一天，已經消瘦至極、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膚，耷拉在骨頭上，狀若骷髏的軒轅拓，忽的起身。

　　眼神如天上星辰般璀璨，明亮。

　　他擡頭望著蒼天，口中低聲自語。

　　“我欲成仙，何必求天？
天若不予，我自去取！
”

　　“順天則凡，逆天……”

　　“則仙！
”

　　軒轅拓原本有些佝僂的胸膛，頃刻間挺直。

　　他以凡人之軀，與蒼穹對視。

　　雖沒有任何特殊氣勢加身，卻仿佛毫不落下風。

　　繼續低吟道：“故而，仙道一途，乃……”

　　“吸天地之靈，以禦其氣；

　　假天地之奇，以築道基；

　　窺天地之法，以煉金丹；

　　奪天地之精，以成元嬰；

　　抽天地之髓，以得其神；

　　祭天地之魄，以身合道；

　　逆天地之理，以證長生！
”

　　軒轅拓越說越快，直到最後一句，脫力狼狽摔倒。

　　但卻不起身，就這麽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太過虛弱，得到自己想要之道的軒轅拓，就這麽昏沉睡去。

　　天地間的靈氣，自發被吸引。
滾滾而來，形成一道旋風，將軒轅拓憑空托舉、拱衛。

　　半晌之後，靈氣灌體的異象才逐漸消失。

　　軒轅拓徐徐降落至地面，半百年齡身軀上，生機盡復。
雖然外表依舊是蒼老模樣，內裡卻蘊含著磅礴的活力。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沉睡中的軒轅拓臉龐，忽的一陣強烈抽搐。

　　他驀地睜開了雙眼。

　　隻是沒有瞳孔，盡是眼白的詭異模樣。

　　聲音也變得更加蒼老，低沉。

　　“玄黃天道，比我想要的還要難對付。
”

　　“險些徹底迷失，無法再恢復本我意識。
”

　　“咳咳，有些失算了。
”

　　無彈窗相關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