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5章 往事
還能是誰呢?
槐詩翻了個白眼。
當然是自己眼前這個在沙發上笑的打滾的女人啊。
曾經的帝夋,東夏諸神之主,烈日的主宰,太陽神劊子手,神明殺戮時代的發起人,神明聯合的直接推動者,天文會的見證者,理想國之後的陰影,以及……
——昔日的太一!
哪怕隻是簡單的描述一下她身上掛著的那麽多稱號,都會感覺到一陣缺氧窒息。
大概是房間裡太小,裝不下這麽多人吧。
可眼看著曾經的前車之鑒現身說法,槐詩就感覺,自己不求上進的樣子其實也挺好。
至少不用被人所忌憚和仇恨。
“明白了吧,槐詩?
”
彤姬感慨:“不論是誰,都不會希望自己的生死和一切被操控在人的手中。
這個世界是絕對不能容許一個真正的太一出現的。
”
“親身體會是吧?
”
槐詩斜眼看過去。
“怎麽了?
”
彤姬反問,趴在沙發上看著他:“對人家的過去有興趣嗎?
”
好像發自內心的疑惑那樣,她眨著眼睛,任由槐詩凝視,瞪視,怒視,直到最後,無可奈何的移開視線。
她隻是微笑著。
越來越得意。
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發:“過來過來。
”
“你幹嘛?
”
槐詩看著那溫柔的樣子,多年的PTSD下意識警惕起來。
這女人,又要搞什麽麼蛾子?
可彤姬不說話,隻是等待。
你不坐下,我就不說話。
直到槐詩再沒有辦法,無可奈何的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小心翼翼。
可她卻並不滿足,低下頭,看著彼此之間的空隙,忽然又從沙發上挪動過來了一些,再挪過來一些。
最後,伸出了雙手,強行將槐詩的腦袋扭了過來。
強迫他凝視自己,將自己的笑容印刻進他的眼瞳裡。
“說起來,這麽多年了,差不多也是時候了。
”彤姬輕聲說:“你想不想對姐姐我,有更深入的了解?
”
槐詩警惕皺眉,想要後仰。
這個女人又想要拿自己找樂子了嗎!
“哪種深入,什麽了解?
麻煩伱說清楚一些。
”
“唔?
難道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麽?
”
彤姬微微歪頭,不解,然後,緩緩的湊近了,一點一點,直到近在咫尺,吐息吹拂在他的面孔之上:
“當然是你一直在想的那種了解呀。
”
那一瞬間,槐詩的眼瞳擴散開來。
呆滯。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他隻感覺後腦杓一痛,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棍。
眼前一黑。
最後一瞬間,所看到的便是漸漸坍塌的世界,乃至,命運之書中噴出的無數事象,宛如雨水一般的紙頁升起。
籠罩現實。
勾勒出過往的輪廓。
你又來?
來不及抱怨。
往事的篇章,自書中揭開。
.
“西方的密斯爾,紅土和黑土之地傳來消息。
”
他,或者她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聲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在回過神來的瞬間,好像一切就變得截然不同,他自凡物之中超脫,升騰為更加龐大的生命,更加的瑰麗和威嚴,宛若真正的烈日那樣,俯瞰一切。
槐詩變成了神明。
或者說,變成了曾經的彤姬,不,確切的說……是帝夋。
日主,帝夋!
“什麽事情?
”
槐詩所憑依的視角回過頭,看向身後,自己所熟悉的同伴,陪伴在自己身邊數百年時光的自然精靈和神明。
羲和。
她說:“九柱神中的拉,衰亡而死。
”
“……”
帝夋沉默。
槐詩油然感受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疲憊和悵然。
“那個老東西,最後也失敗了麽?
”
所有源自神髓之柱中所誕生的神明裡,唯有烈日最為貼近神髓之核心。
而拉便是所有太陽神之中最早所誕生的那個。
同時,也是最早逝去的那個。
哪怕布局了數百年的時光,費盡心機的為太陽這一存在創造出了另一個不存在的映照之物,可終究也未曾能夠從現境的軌道上脫離,完成阿波菲斯的轉化。
冥河救不了祂。
阿波菲斯也沒有。
反而留下了一大堆爛攤子。
不止是被視為來世之路的冥河,從此之後,整個世界都必須面對名為阿波菲斯的災厄隱患。
“早說過了,界內的神明為了擺脫天命和壽限而求助於界外,就是自尋死路。
”彤姬搖頭:“奧丁那個老騙子那裡呢?
”
她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嘲弄了起來:“他也快了吧?
”
“聽說洛基也被放逐了。
”
羲和歎息:“上一次酒宴時他說的那幾個笑話,我還挺喜歡的。
”
“預料之中的事情。
老騙子賊心不死,總有一天惦記完了自己人之後,會去惦記其他人,不拖著所有人一起下水,他是不會罷休的。
”
彤姬警告:“以後跟他們少來往。
”
“嗯。
”
羲和不假思索的點頭,滿懷著信賴。
就這樣,站在她的身旁,陪伴著她一起,如同無數曾經的時光一般,俯瞰著雲端之下的世界,見證著那聲勢龐大的祭祀。
自平原之上,塵世最龐大的聚落,向著烈日之主,獻上犧牲。
先是歌舞,然後是牛羊,最後是珍貴的奴隸,夷人王族之血和首級!
在最前方,身披羽衣的佝僂祭祀仰首,大聲的頌唱著。
懇請眾神之中最強的存在聆聽這卑微的祈請。
降下恩賜,灑落憐憫。
可那歌聲已經不再是曾經的甜美和婉轉。
如此沙啞。
令彤姬皺起眉頭。
那不是她所選定的祭祀。
當雲端的神人從天而降時,所有的凡人都狂熱的呼喊出聲。
全部都匍匐在地,虔誠的叩首,禮敬著無上的主宰。
隻有祭祀,畢恭畢敬的匍匐上前,讚唱著頌歌,叩首參拜,高舉起了手中的繈褓。
懇請著烈日之主,為這新生的嬰兒降下恩賜。
可太陽之神卻好像未曾察覺一樣。
未曾留意眼前曾經最為鍾愛的祭祀,被什麽其他的東西所吸引了,視線看向了遠方。
聚落的邊緣,一座空空蕩蕩的破敗草棚下,土坑自奴隸的揮汗之中漸漸開掘而出,以細麻布包裹著的身軀被放進裡面,再無聲息。
埋葬。
精緻犀飾和羽毛落在泥土裡,陪伴在主人的身邊,可是主人已經不會端起來玩賞。
曾經由帝夋所選出的巫女,已經逝去。
姣好的容貌自腐爛之中鼓脹,裸露白骨,屍水從麻布之中滲出,散發著惡臭。
再無曾經的香甜和美好。
如此醜陋。
“她死了嗎?
”
彤姬問:“明明上一次見面時,她還說想要多養一個孩子呢。
”
“母親到最後,都感懷著您的恩德。
”
祭祀深深的低下頭,努力的壓製著自己的悲傷:“凡人如草芥,春秋一度,如何能同神明一般長存於世呢?
”
長存?
彤姬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
凡人敬畏和禮讚神明,因此求諸於雲端之上,懇請慈悲。
可神明也是會死的,自誕生的瞬間,就在名為天命的囚籠之中等待消亡。
或者,徒勞的掙紮,自尋死路,自取滅亡。
可祂們又能求諸於何方呢?
她收回了視線,不再去看。
轉身離去。
隻是,視線再一次從墓穴之上的草棚上掃過時,卻看到了一隻漆黑的飛鳥展開了雙翼,慢悠悠的撲打著翅膀,升上了天穹。
引領著逝者的靈魂,歸於世界。
愜意的領受著迎面吹拂而來的風,輕靈的飛翔,感受到愉快時,便發出呱噪的鳴叫。
如此自由。
“飛鳥張翅,旋風而上。
”
她看向了身後的繈褓,最後對祭祀說:“這個孩子,就叫做‘羿’吧。
”
自感懷的淚水和歌聲裡,神明離去。
隻是一路之上,彤姬都再沒有說話,不論身旁的羲和如何講述著凡間的趣聞和陸吾前些日子鬧出的笑話,都再未曾開懷。
直到孤獨的常儀自遠方的天穹之上漸漸浮現,興奮的向著她們招手,慶賀著如此短暫又如此珍貴的重逢。
自那樣的笑容裡,彤姬終於回過神來。
“羲和。
”
“嗯?
”
為烈日駕車的禦者好奇的回頭,看到她鄭重的樣子。
“終有一日,我會自天命之中超脫。
”
她輕聲說:“不止是天命,還有死亡……到時候,不論是你還是常儀,還有大家,就不必再如此痛苦煎熬。
”
“嗯。
”
羲和用力的點頭,毫無任何的懷疑。
就好像天經地義一般,對她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彤姬狼狽的收回視線,不再去看。
可心中卻分辨不清,究竟為何不敢面對她的面孔。
那樣的笑容……
.
如是匆匆,數十年。
她終於完成了自己從誕生以來一直就在準備著的東西……
“那究竟是什麽?
”
龐大的日輪之下,此世最為莊嚴的熔爐之前。
羲和不安的後退了一步,不敢再接近她手中漸漸浮現的鋒芒……九支修長的箭矢。
以帝夋之骨磨礪而成,卻於自己的源頭截然不同,化為了堪稱悖逆的姿態。
那是足以弑殺烈日之主自身的箭矢!
“快看,羲和,我成功了。
”
彤姬大笑著,展示著自己的成果,俯瞰著那一縷縷源自世間一切殺意的鋒芒:“這便是鑰匙啊。
”
打破天命囚籠,不,反過來,主宰天命,主宰所有的鑰匙!
“放心吧,羲和。
”
她擁抱著自己的同伴,再一次的保證:“我會結束這一切,親手去打破所謂的定數!
”
“嗯。
”
羲和頷首,一如既往。
或許是太陽的光太過於耀眼了,也太過於殘暴。
相比之下,她的不安和憂慮太過於渺小。
有如塵埃。
就連帝夋都未曾察覺。
大家新年快樂,又是一年,感謝你們的陪伴。
感謝,感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