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司爵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房間了。

　　房間裡的一切都和以往一樣。

　　一室陽光，空氣中彌漫着初夏微微的燥熱，床頭的花瓶插着新鮮的芍藥。

　　許佑甯像睡着了一樣躺在床上，有一種不管發生什麼都驚擾不了她的安然淡定。

　　穆司爵看着許佑甯，心裡升騰起來的驚慌躁動一點一點平靜下去，大腦也從一片空白恢複了一貫的冷靜。

　　許佑甯一直都擁有可以安撫他的力量。

　　這四年，每當感到不安，每當方向又變得迷茫不清，他都會來到許佑甯身邊，在她無聲的幫助下找回生活的平衡。

　　這一次，輪到他給她力量了。

　　穆司爵在床邊坐下，握住許佑甯的手，像以往一樣自然而然地開口道：

　　“佑甯，他們都說你要醒了。
我很期待，念念也很期待。
我知道，你要有足夠的力量，才能掙脫黑暗。
”

　　他微微用力，握住許佑甯的手，仿佛要用這種方法給她力量，也告訴她，他會陪着她面對一切。

　　“佑甯，你睡了四年，很多東西都變了。
但是我們沒有變，我們還是像最初一樣在等你醒過來。
所以，不要害怕，你醒過來後面對的，不是陌生的世界，而是你最熟悉的人。
”

　　“當然，你需要重新認識一下孩子們。
他們都長大了，尤其是你還沒有見過的念念。
”

　　“說到念念……小家夥小時候很乖，長大後仗着叔叔阿姨的疼愛，越來越調皮。
你醒過來，他一定會很聽你的話，你可以幫我管管他。
”

　　“佑甯……我愛你。
沒有你，這四年很多時候，我感覺我們的生活環境并沒有什麼區别――我們都生活在黑暗裡。
”

　　這四年，穆司爵鮮少感受到陽光。

　　哪怕在熾熱的盛夏，陽光也照不到他的心底，他常常感覺四周一片陰暗。

　　因為他生命中的太陽四年前隕落了，一直沒有再升起。

　　“佑甯，我和念念需要你醒過來。
我們需要你把陽光帶回來。
”

　　穆司爵說完，看了看許佑甯，蓦然看見她的眼角有淚水滑落，那滴淚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濕痕，最後沁入枕芯，消失不見。

　　穆司爵以為自己看錯了，伸出手去，指尖觸到明顯的濕意。

　　許佑甯真的哭了。

　　也就是說，她不但聽得見他說話，還可以做出反應。

　　希望的火焰，從來沒有燒得這麼旺。

　　穆司爵心底升起一股久違的激蕩，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許佑甯的手――

　　“佑甯！
”

　　他不是在叫許佑甯，而是在呼喚她。

　　他希望她可以睜開眼睛，希望她可以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醒過來。

　　聽着穆司爵的呼喚，感受着他手上的力道，許佑甯的眼淚徹底不受控制。

　　“佑甯，”穆司爵的目光被魔法定住了一般，一秒都不敢從許佑甯身上移開，“你感覺得到我，你知道我在這裡，對不對？
”

　　“佑甯，我們都在等你。
”

　　“你醒過來，好嗎？
”

　　在許佑甯的記憶裡，穆司爵從來沒有這樣請求過任何人。

　　他呼風喚雨，想要什麼，隻消下達一個命令。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是他需要用請求的方式才能擁有的。

　　她一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

　　許佑甯眼眶酸脹，再也忍不住，睜開眼睛。

　　早知道這樣的話，她就讓宋季青給穆司爵打電話，讓穆司爵趕回來，他們高高興興地團聚就好了。

　　她為什麼非要給穆司爵驚喜呢？

　　現在好了，穆司爵不一定驚喜，但她哭了是鐵一般的事實。

　　許佑甯是緩緩睜開眼睛的，在穆司爵看來，就像奇迹發生一樣。

　　時隔四年，他終于再一次看到那雙另他魂牽夢萦的眼睛。

　　但是，在他的印象裡，許佑甯的眼睛是靈動的，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像生活在深林裡的小鹿的眼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哭得通紅，蓄滿了淚水。

　　有那麼一兩秒，穆司爵的大腦再次陷入空白，除了心底一股尖銳的疼痛，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過了片刻，“許佑甯醒了”這個認知，終于沖破一層層由空白布成的障礙，擊中穆司爵的大腦。

　　穆司爵終于意識到，許佑甯醒了。

　　但是，心口的地方，好像被一團棉花塞住，他的聲音、他的呼吸，全都變得艱澀困難。

　　“佑甯……”

　　穆司爵的喉嚨像架着鋒利的刀片，隻能叫出許佑甯的名字。

　　“老公，”許佑甯擠出一抹笑，哽咽着說，“抱抱我。
”

　　穆司爵看着許佑甯，感覺她的聲音、樣子，甚至是她這個人，從來沒有這麼真實過。

　　不是夢，不是幻境，她真的醒了。

　　穆司爵仿佛受到一波狂浪沖擊，他什麼都來不及想，也來不及顧慮任何事情，猛地俯身下去，抱住許佑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需要真實地感受許佑甯确實已經醒了。

　　“佑甯……”

　　穆司爵的聲音比剛才更加艱澀，透着不安，許佑甯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抱着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許佑甯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心，又開始刺痛。

　　他等了她太久，如今她終于醒了，反而讓他不知所措，隻能用最原始的力量感受她的存在。

　　她現在能做的，隻有讓穆司爵安心，告訴他她真的醒了，她再也不會一睡就是四年。

　　她還想告訴他，以後，他們一家三口會生活在一起，再也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

　　但是，許佑甯還沒來得及煽情，就感覺到呼吸困難――被穆司爵勒的。

　　哎，念念都記得宋季青的“醫囑”――不能太用力地碰他，穆司爵怎麼還不如一個四歲的孩子呢？

　　不過，有生之年能看到穆司爵失去理智的樣子，也算值了。

　　許佑甯隻好拐彎不走煽情路線了，咳嗽了一聲，說：“司爵，你先松開我，我有點難受――呼吸不了。
”

　　穆司爵如夢初醒，松開許佑甯，但仍然緊緊握着她的手。

　　許佑甯看着他依舊英俊的臉龐，無奈地笑了笑：“沒想到我醒過來，跟你說的第二句話是這種話。
”

　　她的聲音，她的笑容，甚至她說話的語氣，都是穆司爵記憶中的樣子，毫無陌生感。

　　穆司爵恍惚之間産生一種感覺：許佑甯并沒有昏睡四年，她隻是睡了一個長長的懶覺。

　　不管怎麼樣，她真的回來了。

　　以後他叫她，她再也不會用沉默回應。

　　穆司爵目光深深的看着許佑甯，仿佛是被她眸底的笑意感染，唇角也微微上揚。

　　他重新輕輕抱住她，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說：“老婆，歡迎回來。
”

　　這時，許佑甯發現她的雙手都恢複了活動能力，她用盡全力抱住穆司爵，“嗯”了聲，說：“我回來了。
”

　　穆司爵偏過頭，在許佑甯的臉頰落下一個深深的吻。

　　許佑甯感覺到他雙唇的溫度，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過了好一會，穆司爵松開許佑甯，看着她，柔|軟的目光充滿了眷戀。

　　時隔四年，他終于可以再一次好好看看她了。

　　許佑甯的雙頰微微酡紅――穆司爵的目光太溫柔了，她感覺自己幾乎可以在他的目光下化成一灘水。

　　這簡直有點不像她印象中的穆司爵。

　　許佑甯擡起手，摸了摸穆司爵的臉，轉移話題說：“這段時間，我經常可以聽見你們跟我說話。
我還知道你每天都會來。
我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你，但是直到今天才成功。
”

　　“司爵，對不起，讓你和念念等了我這麼久。
”

　　穆司爵輕輕握住許佑甯的手，說：“我跟念念都知道你盡力了。
”

　　言下之意，許佑甯不需要感到抱歉。

　　頓了頓，穆司爵突然感覺到不對勁，眯了眯眼睛，問：“你見過念念了？
”

　　四年前，許佑甯進手術室之前，他曾經告訴她念念的名字，但那時她已經陷入昏睡，不太可能聽得見。

　　這四年間，她或許偶爾聽過‘念念’這個名字。

　　但是，她剛才提起念念的語氣，似乎不僅僅隻是聽過小家夥的名字，相反，她跟小家夥很熟稔。

　　也就是說，有可能在他回來之前，許佑甯就已經醒了。

　　事情一件件捋下來，阿光突然把他叫回公司這件事，也很可疑。

　　許佑甯昏睡了四年，但是對穆司爵的了解一點都沒有減少。

　　她一看穆司爵這個樣子就知道他起疑了，老老實實從實招來，說：“我今天一早就醒了，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念念。
”她接着把他們策劃給穆司爵驚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穆司爵聽完，目光深深的看着許佑甯，遲遲沒有說話。

　　許佑甯覺得穆司爵又恢複了從前那種她看不懂的模式，心裡直打鼓，不太确定地問：“你生氣了嗎？
”

　　“怎麼可能？
”穆司爵失笑，語氣前所未有的柔|軟，“佑甯，對我而言，你醒過來，就是最大的驚喜。
”所以，她大可不必再費心籌劃給他什麼驚喜。

　　許佑甯悄悄松了口氣，揚起唇角粲然一笑。

　　穆司爵比以前好說話多了啊！

　　難道是因為當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