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愣住，突然反應不過來了。

　　他回過神的時候，康瑞城已經去了餐廳。

　　沐沐顯然很餓了，用果醬刀在面包上抹了一層櫻桃醬，一口咬下去，發出無比滿足的聲音。

　　康瑞城把牛奶推到沐沐面前，面無表情的說：“别光顧着吃面包，喝點牛奶。
”

　　“嗯！
”

　　沐沐意外的聽話，端起牛奶一喝就是小半杯。

　　康瑞城皺了皺眉，語氣裡卻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慢點，沒人跟你搶。
”

　　沐沐看了康瑞城一眼，一臉無辜：“可是我餓啊。
”

　　康瑞城不再說什麼，拿了一片面包抹上櫻桃醬，遞給沐沐。

　　他不喜歡果醬，是沐沐回來了，餐桌上才有草莓醬櫻桃醬之類的果醬存在。

　　“謝謝爹地。
”沐沐笑嘻嘻的接過面包，咬了一口，一臉滿足的接着說，“爹地，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

　　“什麼事？
”康瑞城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但聲音還算溫和。

　　沐沐也不掩飾，直接說：“我明天想去醫院看佑甯阿姨！
”

　　康瑞城比沐沐更加直接：“不準。
”

　　“……噢。
”沐沐就像料到康瑞城會拒絕一樣，扁了扁嘴巴，“那我自己想辦法吧。
”

　　康瑞城好笑的看着沐沐：“你自己想什麼辦法？
”

　　沐沐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的說：“偷偷跑去看佑甯阿姨的辦法啊。
”

　　他都能偷偷從大洋彼岸的美國跑回來，難道還沒辦法偷偷跑去幾十公裡外的醫院？

　　但是，他都說出來了，就不算是“偷偷”了？

　　而是理直氣壯、光明正大。

　　康瑞城一時不知道該生氣這個孩子不聽話，還是該為這個孩子的“機智樂觀”感到高興。

　　最終，康瑞城選擇心平氣和的和沐沐談一談。

　　“我可以讓你去看佑甯阿姨。
”康瑞城看着沐沐，緩緩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

　　沐沐的注意力全在康瑞城的前半句上，根本無暇去想康瑞城要他答應什麼事，隻管點頭：“嗯嗯嗯！
”

　　康瑞城說：“你要答應我，跟着我學習一些東西。
”

　　沐沐終于注意到康瑞城的重點，好奇的問：“什麼東西？
”

　　“體能、格鬥、各國語言。
”康瑞城頓了頓，接着說，“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是槍法，還有……”

　　不等康瑞城說完，沐沐立刻捂住耳朵，拒絕道：“我不要！
”

　　康瑞城皺了皺眉：“沐沐，你聽我說完。
”

　　“不聽不聽。
”沐沐把耳朵捂得更緊，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着急，眼睛都紅了，用哭腔說，“我不要學。
”

　　康瑞城看着沐沐紅紅的眼睛，剛剛升騰起來的怒氣，瞬間被一股莫名的情緒取代了。

　　他像沐沐這麼大的時候，也反抗過。

　　不知道他父親當時有沒有心軟過。
他隻知道，最後，他還是被迫學會了所有東西。

　　三十多年後，曆史竟然又重演。
隻不過，他變成了那個掌控着主動權的人。

　　就像三十多年前，父親掌握着他的命運一樣，他掌握着沐沐的命運。

　　見康瑞城沉默，沐沐終于放下雙手，可憐兮兮的看着康瑞城，哀求道：“爹地，我不喜歡你說的那些東西，我不想學……”

　　陸薄言閉了閉眼睛，問：“為什麼？
”

　　沐沐的聲音低下去：“……那些都是不好的東西。
”

　　……不好的東西。

　　沐沐才五歲，竟然就知道這些東西将來會和他的命運捆綁在一起，另他身不由己。

　　康瑞城心頭一震，鬼使神差的答應了沐沐：“好。
”

　　沐沐還不習慣康瑞城這麼好說話，歪了歪腦袋：“咦？
”

　　他還以為康瑞城會說，不管他喜不喜歡，都要接受他的安排。

　　或者，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但是，他竟然接受了他的拒絕？

　　沐沐連面包牛奶都顧不上了，愣愣的盯着康瑞城直看。

　　康瑞城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竟然，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沐沐？

　　康瑞城強裝淡定，擡起眼眸，看着沐沐。

　　沐沐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擡了擡手，一臉嚴肅的說：“爹地，你已經答應夠我，不能反悔了！
”

　　康瑞城從沐沐的眼睛裡看見了雀躍，看見了期待，也看見了一點點藏得很深的害怕。

　　沐沐害怕他臨時反悔，收回剛才的話。

　　但是，小家夥更多的還是興奮和期待。

　　如果康瑞城想反悔，不是沒有機會，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看見沐沐眸底的希望和期待，他突然不想反悔了。

　　三十多年前，父親沒有給他希望，他被迫變成父親想要的繼承人。

　　今天，他能給沐沐的，也隻有這點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不會反悔。
”康瑞城看着沐沐，聲音有些低沉，一字一句的說，“不過，如果你改變了主意，可以來找我。
”

　　沐沐舉起手臂歡呼，就差跳過來抱住康瑞城了，說：“謝謝爹地。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永遠不會！
”言下之意，康瑞城不用等他了。

　　康瑞城平靜的點點頭，吃了一口早餐，香甜的面包在他嘴裡嘗不出任何味道。

　　父親曾對他說，要讓康家的一切世代傳承，他們康家要當這座城市背後的王者。

　　父親還曾倍感欣慰的看着他，誇贊道，阿城，你做得很好，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将來，你也要讓你的孩子像你一樣優秀，不讓孩子辜負你的期望。

　　想到這裡，康瑞城仰頭喝光了杯子裡所有牛奶。

　　他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就夠了。

　　至于他的孩子……

　　他對他的孩子，有不一樣的期待。

　　他失去自己的童年、失去成長過程，甚至失去這一生。

　　他的孩子不能像他一樣，一輩子為了滿足上一代人對他的期待活着。

　　他至少應該讓沐沐選擇他想要的生活。

　　沐沐一向心細，很快就注意到康瑞城的異常，看着他：“爹地，你怎麼了？
”

　　康瑞城閉了閉眼睛，下一秒睜開，面上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冰冷平靜，說：“我沒事。
”

　　“噢。
”沐沐笑嘻嘻的，“那我們說回第一件事――我明天可以去醫院看佑甯阿姨嗎？
”

　　康瑞城不解的看着小家夥：“你為什麼那麼喜歡佑甯阿姨？
”

　　沐沐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你也很喜歡佑甯阿姨啊。
”言下之意，康瑞城應該懂他才對。

　　“……”康瑞城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個孩子面前吃癟，避開沐沐的目光，不太自然的拿起杯子，“吃你的早餐。
”說完想喝牛奶，才發現杯子是空的，他什麼都沒有喝到嘴裡。

　　沐沐捂着嘴巴“嘻嘻嘻”的笑，提醒道：“爹地，你剛才就把牛奶喝完了。
”

　　康瑞城感覺自己被一個五歲的孩子看穿了心思，一些他想要掩飾的東西，呼之欲|出。

　　哪怕是在成|年人面前，康瑞城都沒有這麼窘迫過。

　　康瑞城的臉色沉了沉，随手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說：“随你。
”說完，起身離開。

　　沐沐為了明天可以順利出門，追着康瑞城跑到門口，沖着康瑞城的背影大喊：“那我明天去看佑甯阿姨了哦！
”

　　康瑞城沒有說話，身影消失在門外。

　　“佑甯阿姨說，不說話就是答應了！
”

　　沐沐心情好極了，一蹦一跳的跑回去，吃完早餐就去玩遊戲。

　　這時，康瑞城已經上車離開。

　　東子坐在副駕座上，通過内後視鏡，可以看見後座上若有所思的康瑞城。

　　最終還是東子打破沉默，問：“城哥，這是你最終的決定嗎？
”

　　決定讓沐沐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把他培養成康家的繼承人。

　　“是。
”康瑞城說，“除非沐沐改變主意，願意選擇我小時候的路。
”

　　東子覺得很玄。

　　換句話來說，就是沐沐不太可能改變主意。

　　東子想了想，還是問：“城哥，那……你會改變主意嗎？
”

　　康瑞城想起沐沐眼裡飽含期待和希望的光，一字一句的說：“我永遠不會。
”

　　他的眸底，從來沒有機會綻放出那樣的光。

　　現在，他要讓希望的光在沐沐的眸底長明不滅。

　　這是眼下這種情形，他唯一能為沐沐做的。

　　東子點點頭：“城哥，沐沐長大後，一定會明白你對他的好。
”

　　康瑞城需要沐沐明白嗎？

　　康瑞城自答并不需要。

　　他隻希望沐沐可以擁有和他不一樣的人生，可以按照他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還有一件事――”東子問，“明天真的讓沐沐去醫院嗎？
昨天早上，陸薄言和穆司爵那幫人是沒反應過來。
明天沐沐再去，他們真的不會對沐沐做什麼？
”

　　提起陸薄言和穆司爵，康瑞城的唇角浮上來一抹譏诮。

　　“哼。
”康瑞城冷笑道，“陸薄言和穆司爵，不是自诩清高，不傷害老人和小孩嗎？
就算他們為了對付我，選擇不擇手段，看在許佑甯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會對沐沐怎麼樣。
”

　　言下之意，他們大可放心地讓沐沐去。

　　“額……”東子有些猶豫的問，“城哥，你……怎麼确定呢？
”

　　“……”過了好一會，康瑞城才一字一句的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

　　東子點點頭，表示自己學習到了，也不再說什麼。

　　既然康瑞城都放心讓沐沐去，他自然也沒什麼好操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