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殘雪還未完全消化,那斷斷續續的白給金碧輝煌的皇宮裡憑添了幾分肅殺之色。
宇文初身著麻服,負手而立,卻像是著了最華麗的衣裳,整個天地的色彩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
明珠癡癡地看著他,心裡知道自己愛煞了這個男人,所以不願意看他厭棄猜疑的眼神,不願意和他兩廂背離,越行越遠。
原本之前已經下定的決心,在此刻又動搖起來。
“你若沒有拿定主意怎麽面對,那就暫時避開他吧。
”四哥這樣和她說過,她果斷收回目光,假裝沒有看見站在那裡的宇文初,轉過身挨著牆根輕手輕腳地開溜。
“站住。
”宇文初的後腦猶如生了眼睛,輕而易舉就抓住了她:“你要去哪裡?
”
“嚇壞我了!
”明珠假裝才看到他,佯作十分驚訝地道:“殿下居然在這裡!
怎麽不早出聲的?
我心裡想著事兒,居然都沒發現。
”
“是麽?
在想什麽?
”宇文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包含的內容很多,多得明珠不想去細究,她本能地就想把目光挪開看向遠處,不和宇文初對視。
“你既然理直氣壯,就要做出理直氣壯的樣子來。
不然你自己都已經心虛了,又怎能怪別人看你是一副賊樣呢?
”
明珠又想起四哥的話來,就又收回目光,賭命似地對上了宇文初的眼睛,還挺了挺胸膛,表示自己理直氣壯,半點不心虛:“我剛把福寧安撫好,正準備去昭陽宮滅火呢。
我在想怎麽對付閔太後!
”
宇文初在她豐滿的胸部流連了好幾眼,才戀戀不舍地把目光收回去,微笑著道:“那麽你可以不用想了,那邊的事情我已經料理好了。
根本不大點事兒,隨便就可以彈壓下去,是母妃沒經過事,所以小題大做了。
”
好吧,她什麽借口都沒有了,明珠又道:“壯壯在正殿裡,我要去接他,殿下要不要一起去?
你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吧?
”
宇文初和她並肩而行:“當然是要去接的,不過我剛才已經見過他了,母妃這會兒正含飴弄孫,忙得不亦樂乎,你我就不要去打擾他們祖孫倆了。
難得我有小半個時辰的空閑,你陪我喝一杯清茶吧。
”
他要請她喝茶!
他要請她喝茶!
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明珠眼前一陣發黑,暗暗把帕子絞得幾乎爛掉,笑得卻比任何時候都更理直氣壯:“好啊,去哪裡喝?
”
“去晴雨軒。
”宇文初領著她往前走:“那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你還沒有去過呢。
”
明珠因為心虛,所以話特別多:“那是因為殿下從來沒有邀請我啊,要不然我一定去的。
”
宇文初自然是發現了她的反常,卻沒有再說什麽,轉而問起傅叢的身體和傅相府的情況來。
明珠松了一口氣,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說了,又順便把華陽王的事兒也說了,宇文初聽得連連點頭:“你處理得非常非常好。
老七膽子小,卻是個實誠人,他若肯真心幫我,我可以省很多力氣。
其他人,到底不是親兄弟,有些事兒到不了那麽深。
你回去後抽空去看看七弟妹。
”
“我出門前已經讓人備禮了,打算有空就會去的。
”明珠說順了口,把偶遇“江州子”的事情也說了:“看上去很神奇,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
宇文初沉吟片刻,道:“其實這剖腹產子之術,也算不得稀罕,史書上有記載,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兒從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數月創合,母子無恙。
說的就是這種事兒,隻不過千百年來,能做到這種神技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有人能做,也沒有幾人敢做,導緻現在大家都不知道了。
”
明珠讚歎道:“說我過目不忘,實際上殿下才是博聞強識。
”她看過的書,記是記下來了,卻不一定真的懂得是什麽意思,和宇文初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博聞強識是完全不同的。
宇文初坦然接受了她的誇讚,在一座宮室前面停了下來:“這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了,進去吧。
”
分明是很久沒有住過人的地方,晴雨軒裡卻暖意融融,伺候的宮人也很有眼色,明珠納悶道:“怎會如此?
”
宇文初淡然一笑:“知道我在宮中主事,自然就有人猜我會故地重遊,因此就把這裡重新捯飭弄好了。
”這就是權力帶來的好處,想到的和沒有想到的,別人都會幫著弄好。
一個乾淨漂亮的小太監迎上來行禮,低聲道:“秉承殿下的吩咐,在西窗邊備了紅泥火爐和今年的青鳳髓。
殿下和王妃需要留人伺候嗎?
”
宇文初一揮袍袖:“不用,都退下吧。
”
他含著笑對著明珠拱手行禮:“王妃,請吧。
”
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她又沒有千年老王八的厚殼可以躲藏,明珠乾脆利落地往裡走,笑道:“承蒙殿下熱情相邀,不去不行啊。
”
晴雨軒的西窗是個風景十分優美的地方,一彎靜靜的流水從窗下汩汩流過,不遠處一座人工堆成的矮山羞答答的含著雪,幾棵蒼翠的老竹被風吹得簌簌地響。
明珠跪坐在窗前看了一會兒,讚歎道:“好風景,好地方。
不過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冷清孤寂了。
”
“誰說不是呢,但這個地方是皇父親自選定的。
大概他覺得,生於皇家,很容易被繁華迷亂了眼睛,所以很需要這麽一個地方清淨清淨吧。
”宇文初微微一笑,用白棉布包了滾燙的黃銅水壺燙過茶壺、茶杯,再洗茶,注入滾水,等了約有五六十個呼吸的樣子,才又提壺給明珠斟茶:“近來事多,你我夫妻已經很久沒有靜坐喝茶談心了,你嘗嘗,看我的手藝是不是又精進了?
”
這茶不好喝啊。
明珠認命地伸手去端茶,卻被宇文初輕輕打了手一下,她不解地擡眼看向宇文初,卻見宇文初垂著眼輕聲道:“洗手,你尚未洗手。
心不淨,手不淨,會影響茶香,這是茶之道,你忘了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