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你能幫我買杯溫牛奶嗎,我胃痛
周棠深吸一口氣,一時之間,沒說話。
陳宴對王素芳的感情如何,她是一清二楚。
陳宴在高中時那般努力的兼職賺錢,那般努力的委屈他自己和她糾纏,就是為了掙錢,想讓王素芳的心臟病得到治療。
而當初陳宴下了那般大的決心回陳家拚鬥, 大多也是為了讓王素芳徹底的過上好日子,甚至於,陳宴後來不惜對他親身父親陳列秉下手,成為被世人詬病的心狠手辣的弑父之人,也大多是因為王素芳的緣故。
所以,陳宴這輩子,似乎從來沒為他自己而活過。
他不停的在殘忍的世界裡摸爬滾打的堅強,堅強著想要去保護最想保護的人。
卻又在自己登入巔峰的時候, 卻對他最想保護的人束手無策。
周棠是理解陳宴現在這種心理狀態的, 懷疑,無奈,而又絕望。
卻也因為理解,心中的惻隱難免的再度的傾瀉了一些,促使她忍不住朝陳宴說:“你讓芳姨看到了你的成長和你的優秀,你也讓芳姨過上了好日子,所以你對芳姨來說,意義重大,甚至我也相信你來到這個世界,就是芳姨心中最大的快樂和價值。
”
陳宴滿目猩紅的側頭朝她望來。
周棠徑直的迎上他的目光,“你的存在就是意義,所以陳宴,你不用想那麽多,現在得穩定情緒,放好心態。
”
陳宴似是想到了什麽, 唇角微微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啞著嗓子說:“我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我如果從沒來過這裡的話, 或許我媽就真的被救贖了,隻可惜,我對她來說,從始至終,都是個拖累。
”
周棠眉頭一皺,著實沒料到陳宴會這麽想。
她正想繼續寬慰一下,不料司機突然停了車,低聲恭敬的說:“陳總,到醫院住院部樓下了。
”
周棠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陳宴則先行下了車。
周棠也不耽擱,急忙跟著下車,卻在快速往前的時候,卻再度被陳宴一把拉住了手。
周棠下意識的要掙紮。
陳宴嘶啞的嗓音及時的揚來,“別甩開,就一會兒,周棠。
”
他的嗓音是崩著的,這會兒的情緒也比車上時還要來得壓抑。
周棠神色微動,手握成拳, 猶豫了好一會兒, 也終究隨了他去。
卻待進入住院部的大廳,這會兒的江楓和楊帆已經等在大廳裡了。
眼見陳宴來,他們雙雙愣了一下,似乎根本就沒想到陳宴會這麽快的趕過來,畢竟陳宴前幾天為了酗酒逃避的狀態,他們是一清二楚。
奈何他們的目光先在陳宴身上過了一遍後,就順勢落到了周棠身上,隨即又察覺到了陳宴和周棠略微僵硬別扭牽著的手,兩個人的神色也越發的變了變。
周棠滿目的沉寂,對於江楓和楊帆二人的驚詫反應,並沒太過的放在心裡。
則是片刻,江楓和楊帆才徹底的反應過來並迎了上來,江楓釋然而又欣慰的說:“陳宴,你終於來了。
”
說著,目光朝周棠落來,眼睛裡盈滿了感激的意味,欲言又止一番,最後隻朝周棠感慨無限的說了兩個字,“多謝。
”
周棠朝江楓點點頭,沒說話。
陳宴也沒朝江楓出聲,而是牽著周棠一路往前,迅速的進了電梯。
整個過程,陳宴都在一言不發,臉色蒼白到極緻。
他的步伐是快速的,行動上看似沒什麽問題,然而越是靠近重症監護的大門,他握在周棠手腕的手指就越發的緊了緊。
而待抵達重症監護室大門處,早有醫生在外等候,因著這家醫院是高端而又技術成熟的私人醫院,再加上陳宴身份特殊,幾個醫生對陳宴也是極其的尊重。
眼見陳宴來,他們主動朝陳宴招呼了兩句,就迎著陳宴進去。
周棠本想這會兒掙開陳宴的手,奈何陳宴完全不放,他像是沉浸在一種僵直而又忘我的境界裡,又像是完全忘了自己還扣著周棠,就這麽不顧周棠輕微的掙紮,一路半拉半拖的將周棠帶入了重症監護室裡。
周棠滿心起伏,掙紮了好幾下,直至身後的重症監護室大門被關閉,她才強行按捺了情緒一番,沒再掙紮。
而待繼續跟著陳宴前進片刻,她便看到了那病床上插滿了各種管子的王素芳。
短短幾個月不見,這時候的王素芳,已經是痩得皮包骨頭,臉色慘白,她甚至都沒睜開眼,整個人就這麽躺在病床上,若非是周遭的儀器還在提示她尚有生命體征,要不然,她這種樣子,簡直像是徹底的走了一般。
周棠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忍不住想起最後見王素芳時,似乎她還稍微健康,還能被徐清然引來斥責陳宴,還能走能動能生氣,哪裡是現在這樣燈枯耗竭似的樣子。
周棠滿目的緊烈,一時間,心口全數被悵惘和悲涼之色堵滿,連帶渾身都有些發僵。
而身邊的那些醫生,不停的在和陳宴交代王素芳的病情,交代著王素芳已然身體各方面都衰竭,極大可能熬不過今晚。
整個過程,陳宴靜靜的聽著醫生們的話,靜靜的僵在原地,一言不發。
直至許久後,他才難得的松開了周棠的手,緩緩往前,手指輕輕的開始為王素芳順順頭髮,而後又摸摸她的臉頰。
他的動作細微而又顫抖,帶著一種不自知的循環與機械感,眼尾也驀地猩紅帶淚。
也似乎再怎麽心狠手辣強勢不堪的人,到了這一刻,都是脆弱無助的。
醫生們面面相覷了一番,最後開始逐一離開,給陳宴和王素芳留了空間。
周棠猶豫了好一會兒,也跟著醫生們離開。
待踏出重症監護室大門,她便硬上了江楓和楊帆擔憂至極的目光,江楓迅速朝她迎來,低低的問:“看到芳姨了?
”
周棠點點頭。
“陳宴在裡面情緒發作了嗎?
”江楓語氣充滿了擔憂。
周棠搖搖頭,感慨的說:“沒有,他情緒還算穩定,隻是,很痛苦。
”
江楓歎了口氣,“是啊,他怎麽可能不痛苦,那是他媽啊!
他當時緊急從加拿大回來,隻見了芳姨一面,就一直在逃避了,別看他常日很強勢,但遇上這些事了,又特別脆弱。
”
周棠緩道:“人之常情。
沒人能面對至親的離世不脆弱的。
”
江楓點點頭,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微微的變了些,帶著一種咬牙切齒的恨,“都怪楊瑩,如果不是那楊瑩從中作梗的話,芳姨情緒也不會崩塌,也不會心臟病發作……”
周棠神色微動,下意識的朝江楓落去。
江楓擡頭朝周棠掃了一眼,將周棠的所有表情收於眼底,再度忍不住歎了一聲,低低的說:“楊瑩是陳列秉的妻子,一直生活在美國,即便陳列秉死了,她也沒回國,但不知怎的最近偷偷回國了,還找上了芳姨。
”
周棠眉頭稍稍皺起。
江楓的嗓音也變得幽遠與感慨,“芳姨以前是個舞蹈老師,她和陳列秉的相遇,是在萬盛集團的一場盛大的年會上。
那時候陳列秉看上了芳姨,便主動發起追求,聲稱自己離異沒小孩,還給芳姨看了離婚證,芳姨信了。
芳姨出生在平凡家庭,很單純,沒心計沒心眼,也沒接觸過陳列秉那樣的人物,在被熱烈的追求下,就和陳列秉戀愛了,且三個月內就懷了陳宴。
”
“那期間,陳列秉對芳姨都很體貼,也一直對芳姨承諾,說要娶芳姨,但都是空頭支票,直至芳姨懷孕懷到九個月的時候,陳列秉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芳姨走投無路之下,隻得去萬盛集團找他,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陳列秉根本就沒和楊瑩離婚。
”
周棠目光抑製不住的顫了兩下,心神也跟著跌宕開來。
江楓繼續感慨的說:“因為楊瑩結婚多年一直沒辦法生育,但陳列秉也不能無後,為了維持這場實力相當卻又岌岌可危的婚姻,楊瑩走了偏道,親自在年會上為陳列秉挑中了芳姨,讓陳列秉和芳姨接觸,並讓芳姨懷孕,因為芳姨人長得好,又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好拿捏,家庭也平凡,即便到時候對芳姨去母留子,憑芳姨家的經濟基礎,也奈何不了她和陳列秉。
楊瑩和陳列秉當時就是那樣計劃的,也打算讓芳姨生完孩子就滾蛋,但沒想到就在芳姨懷孕九個多月時,楊瑩竟突然懷孕並熬過了三個月的危險期。
”
“楊瑩自己懷了胎兒,哪還容得下芳姨的孩子出生,芳姨去萬盛集團找陳列秉時,就被楊瑩的人攔下了,那些人將芳姨帶走並拳打腳踢的恐嚇,也幸好芳姨和肚子裡的陳宴命大,被路人及時發現並送醫,也因為不可控的受傷而早產誕下了陳宴。
後來啊,芳姨念著陳宴也是一條命,既然陰差陽錯的生下來了,那就不能殺了是吧,得好好養著,她又怕楊瑩和陳列秉找麻煩,便一直帶著陳宴東躲西藏。
而老天終究也是公平的,那心腸歹毒的楊瑩,卻在懷孕六月的時候突然胎停,從此之後肚子再沒動靜。
再後來啊,陳家就發現了陳宴的存在,陳列秉算是高興的,隻可惜,沒有感情基礎的兩父子,見了面也是針鋒相對,陳宴對陳列秉恨之入骨,第一次見面,兩個人就打了一架。
陳宴那會兒,是真的在為芳姨鳴不平,是真的想讓陳列秉死,下手也很狠。
陳列秉對陳宴的第一印象自然不好,也深覺陳宴這兒子心狠手辣,對他沒任何感情,隻有滔天的恨,但迫於就這麽根獨苗,陳列秉沒要陳宴的命,也沒想過再認回陳宴,然而……一朝陳家家族的動蕩,陳列秉的大哥想要奪權取代於他,陳列秉的親信也背叛他,那時候,他就再度想到了陳宴,想到了陳宴的心狠手辣。
他想讓陳宴成為他最鋒利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去做殺人放火的事,幫他徹底的穩住陳家,穩住萬盛集團,畢竟,陳宴是他親生兒子。
”
周棠臉色凝重不堪,心神也起伏萬千。
她以前一直納悶像王素芳這樣溫柔的人,怎麽會為陳列秉生下私生子,而且王素芳的教養和素質都很好,在她眼裡,她是怎麽都不相信王素芳這樣的人會去給人當小三。
卻沒想到這裡面,竟掩藏著這樣猙獰而又曲折的事實。
江楓繼續說:“所以啊,為了讓陳宴死心塌地的幫他,陳列秉派人跟蹤陳宴,收集他的所有行為習慣和軟肋,也是那時候,陳宴不敢回應你的感情,也是那時候,他隻能故意和蘇意親近,製造假象迷惑陳列秉,讓陳列秉誤以為除了王素芳外,蘇意也是陳宴最愛的人。
所以啊,後面的事,你也應該知道的,陳宴拒絕了你的表白,拿著陳列秉給的芳姨的手術費,從而帶著蘇意進了陳家。
陳列秉將陳宴徹底的推到了明處,讓陳宴成了眾矢之的,讓陳宴去幫他完成他不敢做的一些事,隻是陳列秉卻沒想到,陳宴的確是心狠手辣且聰明,他在一年內就為他擺平了陳家內亂,穩住了萬盛集團,他也更沒想到的是,陳宴從他手裡奪走了所有萬盛的股權,將他徹底架空。
”
周棠滿目複雜,“那現在呢?
楊瑩為什麽突然出現了?
”
楊帆嗓音越發的壓抑,“因為楊瑩最近聽說陳宴性格不穩定,對公司無心經營,成日在國外遊走,楊瑩就覺得機會來了。
這些年,她一直不甘心萬盛集團落入陳宴手裡,而不是她這個陳列秉原配的手裡,她對萬盛集團的財產分割也一直耿耿於懷,這不,眼見陳宴精神不穩定,又常日不在國內,就暗中聯合了幾個股東和陳列秉的舊部,包括陳宴的幾名仇敵以及幾個萬盛集團大的經銷商,要將陳宴拉下來,而她也因為有些忌憚陳宴的心狠手辣,又聽信旁人之言,去偷偷見了芳姨並以小三言論辱罵芳姨,造成芳姨怒意攻心並心臟病發作,這不,楊瑩終於達到目的了,芳姨一倒,陳宴的心就倒了。
這時候的陳宴,哪裡還有心思管公司的事,也倘若陳宴再過一周不回公司主持大局,萬盛集團,也要變天了。
”
周棠的臉色越發的緊了緊,一時間,說不出話。
倘若陳宴沒有精神不穩,沒有常日遊走在國外並不管公司的事的話,楊瑩應該就不會覺得機會來了。
也倘若楊瑩不覺得機會來了的話,她也不會劍走偏鋒的去騷擾王素芳,從而讓王素芳心臟病發作並命懸一線。
也倘若,她當初能成功勸得陳宴放下一切,他是不是就能情緒穩定的好好經營萬盛集團,不給楊瑩見縫插針的機會。
也倘若……陳宴不那麽偏執不那麽倔強的話,以上所有的事,是否就不會發生。
可,倘若終究隻是倘若。
從小就經歷著殘酷與黑暗的陳宴,不可能不偏執,心性也不可能正常。
所以,所有的事,發生都是必然,沒有任何的倘若和如果。
但卻不得不說,陳宴這一生,的確是波瀾壯闊,黑暗與疼痛,殘忍與猙獰,失望與絕望,交織一身,排遣不得。
周棠的心莫名的有些觸動,有些隱約的疼痛,不知是因為什麽。
直至許久,她才朝江楓說:“陳宴沒那麽容易倒下,他那麽愛芳姨,無論如何,他都會為了芳姨好好活著,也絕不可能饒了楊瑩。
”
江楓滿目蒼涼,“芳姨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他這些年一直在為了芳姨而活,怕就怕在,他從此之後,沒了活著的動力和方向,因為無論是錢還是名,從來不是他在意的方面,他這人偏執而又矛盾,他在意的,從來都隻有兩個人,芳姨,和你。
你和他已經不可能了,芳姨也走了,陳宴如今,怕是真的對這世界沒有任何念想了。
”
是嗎?
周棠的眼睛輕微的顫了一下。
江楓啞著嗓子說:“知道陳宴當初為何會選擇帶走蘇意嗎?
”
周棠不說話。
江楓凝著她,說:“因為蘇意經常在他面前說你的壞話,也因為蘇意經常私底下學著你的穿著在他面前晃蕩,更因為蘇意有一次,慫恿她的混混朋友去攔你去路,陳宴,這才選中了蘇意,陪他一道回陳家,以至於後來,蘇意在陳家被人強……”
話到這裡,江楓的後話頓住,沒再繼續往下說。
周棠臉色隱約發白,曾經所有的往事,像是潮水一般,兇猛的在腦海裡湧動開來。
心思劇烈的沸騰之下,她沉重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久,不遠處醫生辦公室裡的電話突然急促的響起,僅片刻,數十名醫生和護士就焦灼的衝入了重症監護室。
周棠這才回神過來,目光下意識的朝重症監護室的大門凝去,心頭驀地有不好的預感。
則是半晌後,那重症監護室的大門打開,陳宴獨自一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走廊上的光打落在他臉上,襯得他臉色越發的蒼白無色,他的眼睛也是猩紅不堪,裡面繃滿了各種情緒,卻待那呆僵的視線落定在周棠身上時,他突然駐了足,站在那裡不動了。
他就那麽靜靜的鎖著周棠,所有的脆弱盈聚於身,仿佛一碰就碎。
江楓頓時衝了過去,扶住了他的手臂,欲言又止,卻說不出什麽來。
周棠滿目發緊,任由他盯著,立在原地不動。
片刻,陳宴再度動了動腳,由江楓扶著踉蹌的走了過來,待站定在她面前,他視線晃了晃,乾裂的唇裡發出像是被什麽碾碎了的嘶啞嗓音,“周棠,能給我買一瓶溫牛奶嗎,我胃痛。
”
他的嗓音已然斷續不堪,尾音落下,他眼睛越發的猩紅,“抱歉啊,我媽沒了,隻有你記得我最喜歡喝哪個牌子的溫牛奶了。
”
不知是被他渾身的絕望所感染,還是聽到他說的那句‘我媽沒了’的那句話,周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強忍著所有的心緒,緊著嗓子說:“好。
”
卻是這個字剛落,陳宴乾裂不堪的唇角輕微的勾了一下,隨即眼睛一合,整個人都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