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這條路是孤獨的,且是無止境的孤獨。
這位上位者行至如今才知曉這個道理。
他曾經試圖掙紮過;想要擺脫這個泥潭,想要從這個無休止的困境當中掙脫出來,可直到他行之高位,他才明白歷代帝王都沒有掙脫出來的泥潭到他這裡;他也同樣沒這個本事。
中華文化上下五千年,帝王無情這句話刻在了字典裡。
天家無義這句話也同樣如此。
一個人如果在權力上得到了滿足,那麼在精神上,也想要同樣的滿足,可漸漸的,他才明白,行至高位,越走越孤獨。
沒有親朋,沒有好友,沒有恩師。
他曾經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成為了陌生人。
用楚兵的話來說,他需要宋家明明白白的支持不假,但更需要的是對往事的一個交代。
想讓宋家承認,他當初選的這條路不是錯的。
也想讓宋家,用支持他這件事情來向自己低頭認輸。
這是執念。
想要宋家承認自己的執念。
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現如今的打溫情牌,他的目的隻有一個,想得到這位曾經放棄過他的人認可。
是關於這位上位者的故事,楚兵一知半解,但僅僅是這一知半解,也足以讓他當做下酒菜狠狠的喝上幾壇酒了。
這些天家兒女的恩怨情仇,一時間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講清楚的。
一個家庭慘遭變故父母雙亡自幼在恩師的屋簷下長大的男孩,在成長之路上與恩師分道揚鑣,這其中,除了難以跨越的精神鴻溝之外,還有難以言明的男女恩怨之情。
現如今,這個間接性被拋棄的男孩子長大成人,成了天之驕子,政界霸主,成了這個國度最有名望與權利之人。
他需要的,是對當年之事做一個和解。
與當初間接性被放棄的那段人生握手言和。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沒有放下,無疑是因為那段過往在他的人生中實在是太過重要。
楚兵能看透的東西,宋老爺子怎會看不透?
屋外,總統秘書長楚兵燃了根煙,站在窗邊緩緩的抽著,淡淡的煙味飄進屋子裡混合著淡淡的普洱茶香味,讓人腦子清醒了一分又一分。
老爺子握著手中杯子,緩緩的轉了轉,布滿皺紋的手背骨節分明,看的出來這人是在隱忍:「閣下有執念。
」
高人都說往事如煙,可拋去這一身身份,他也是個俗人,往事如煙這種高格局的話他說不出來。
「因為我曾把老師當成親生父親過,」但你最終放棄了我。
這是他一輩子的傷痛,抹不去的傷痛。
老爺子沉默了,灰白的眼眸中布滿了難以言語出來的情感,壓抑又隱忍。
「我沒有犯任何錯誤,隻是選擇了一條覺得適合自己的路,僅此而已,老師卻把我拋棄了,而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要與我並肩前行的愛人最終也選擇了遠嫁。
」
屋外,楚兵伸出去點煙灰的手頓在了半空,寒風吹過,滾燙的煙灰落在手背上,將他驚愕的思緒抽回來。
老爺子的沉默太過漫長,漫長中透出了些許心虛與對過往的順應。
這種順應來源於,他知曉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這一天,或早或晚都會到來。
老人本是挺拔的背脊緩緩的彎曲了些,面色也有那麼幾分認輸之意。
「我不跟老師翻過往的那些舊帳,也不想在去闡述宋蓉是如何如期舉行婚禮而新郎卻在婚禮當日換了人的事實,在老師眼中,我是個俗人,與高不可攀站在山頂之巔清白潔凈的宋家不匹配,是以在我選擇走向這條骯髒之路時,您讓我感受到了被拋棄的滋味。
」
這位上位者,在提及這些陳年往事時,眼尾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
知天命之年,本不該輕易有這些情緒,但這些年,這些情緒不是不見了,而是被她掩藏的太深,今日啊!
不過是把傷疤挖出來了而已。
良久,這位上位者,淺笑了聲,低垂眸,一起清淚及其快速的砸入茶杯裡。
二十多年過去了,有些傷痛,並沒有減輕。
相反的,因為藏越深而越來越痛。
「我對老師,仁至義盡了,在知曉蠻蠻跟顧江年結婚時沒有對她痛下殺手,顧江年是個聰明人,立馬從GB撤股,但這又有何用?
明面上撤股而已,暗地裡,關係網仍舊如同蜘蛛網似的盤庚錯節的扒在一起,撤股表明自己不站席家,但老師也未曾明確的做出選擇不是?
」
他需要的是一個明確的選擇。
而不是外界有人傳言顧江年和席修澤之間的密切關係。
更不是一個模稜兩可的選擇。
既然宋家選擇了顧江年,就不是她們退一步就能回到原位的狀態了。
若沒有顧江年跟席修澤的這層關係在,宋家還能抗一抗,可有,另當別論。
「老師做出選擇吧!
選擇我,留在首都,宋家還是那個為國為民做出傑出貢獻受世人敬仰的百年世家,若不選,我選一處地方,送老師去養老,遠離首都的權力紛爭,去旁處頤養天年,過上您想要的生活。
」
老爺子知曉,這個養老,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去養老,而是連帶著宋家所有的人一起,連帶著顧江年跟薑慕晚這麼多年打拚出來的企業都要貢獻給國庫。
他隻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僅此而已。
這條生路,除了生命,什麼都不會給他留下。
他與眼前的這位上位者有數次的交鋒,可唯獨今日,這位上位者才說出實話。
才將一顆心扒拉開放在他跟前,讓他瞧清楚。
瞧清楚他對宋家的怨恨,
瞧清楚他埋藏在心底的恨意。
他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如果此時,老爺子身後沒有兒女的前程,沒有晚輩們嘔心瀝血拚搏出來的人生,他應當會應允閣下的這個提議,找個地方頤養天年,可他不行。
他的身後,有許多人。
有晚輩們五顏六色的夢想。
這個硬氣了幾十年的人,在這日,妥協了。
那低沉的聲響微弱的近乎讓人聽不見:「閣下需要我如何做?
」
剎那間,站在屋外的楚兵覺得眼前的空氣不流通了。
時間靜謐了。
樹上的飛鳥連翅膀都不撲閃了。
時間停止在了此處。
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他做到了。
這位上位者做到了。
宋家在歷經數位領導人都未曾妥協與站隊之後,在此時下了凡。
他逼著宋家下了凡,提著一桶髒水走到宋家門前,將它潑在了宋家門口。
讓高潔的宋家成為了這骯髒河流裡的一員,讓他站在了河流裡與自己同流合汙。
神聖而不可玷汙的宋家在此時此刻。
成了俗人。
他在扒開自己血淋淋傷口的同時,也是將宋家那些骯髒不可見人的東西扒拉了出來。
讓它暴露在陽光下,無聲控訴著老爺子當年的罪行。
這句「閣下希望我如何做」。
耗費了老爺子大半生的精力。
這種感覺,無異於對著自己的學生俯首稱臣。
楚兵驚住了。
落在身旁的手緩緩擡起來落在自己的胸口上。
靜默了許久,才敢落下。
這日,老爺子從總統府出來時,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
楚兵送人離開時,瞬間覺得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來時,神采奕奕,走時,靜默的令人心疼。
「您還好嗎?
」楚兵關心詢問。
老爺子點了點頭。
僅是點頭而已。
送人離開,楚兵再返回辦公樓時,見這人站在窗邊,指尖夾了一根煙,燃著裊裊煙霧,興許是剛剛點著,尚未來得及抽。
楚兵見他指尖香煙時,愣了下,他從未見人抽過煙。
一句不經大腦的話就此冒出來:「閣下..........抽煙?
」
「以前抽,」說到此,他似是想起什麼,及其無奈的冷笑了一下,「因為身旁人有咽炎,就戒了。
」
因為身旁人有咽炎,這個身旁人是誰,楚兵不難猜到。
總統夫人並無咽炎。
而咽炎大部分都是職業病,在老師這行中較為常見。
這個身旁人...............。
他為人戒了煙,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是人生最難捱的時候,身旁人各個都借煙提神,他也未曾如此過。
偶爾午夜覺得前路漫漫及其難行時會點上一根,還沒開始抽,就掐了。
可...............有何用?
這人擡手,抽了口煙。
淡淡的煙圈吐出來時,被嗆了一口。
生疏了。
果然,這世間的所有事物都是一樣的,時間久了,都會被遺忘。
「送走了?
」
楚兵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送走了。
」
上位者點了點頭。
未再言語,楚兵跟隨他多年,至今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對外,他與妻子恩愛有加,妻子生病抱恙,他常年除了工作就是陪伴在人左右。
可直至今日,他才知曉,這位心中一直藏了個未亡人。
且多年過去了,這位未亡人一直未曾被遺忘過。
、
薑慕晚這日去公司處理工作,被公司內部人員出賣了行程,從辦公樓至停車場時剛出電梯,便被一群記者圍住,半夏站在薑慕晚身旁極力維護著,
可奈何她沒有三頭六臂,擋不住四面八方而來的長槍短炮。
「請問宋總跟c市首富顧江年結婚,是真的嗎?
」
「請問二位是何時結婚的?
」
「請問宋總是因為跟賀首長情路受阻之後立馬閃婚了嗎?
」
「請問宋總賀首長跟梅翻的婚事如何看?
」
………..
問題接踵而至,在薑慕晚的耳邊炸開了花。
到底是歷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她擡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這樣吧!
各位記者朋友既然來了,我就當在做場簡易的發布會了,三個問題,各位思考好在問。
」
如此一來,能拖延時間讓上面的保安下來,也能穩住四周的躁動。
四周躁動戛然而止,記者們接頭交耳,在做短暫的商量。
就此間隙,薑慕晚看了眼半夏,後者會意,轉身撥了通電話出去。
「宋總跟c市首富顧江年的婚姻是利益婚姻嗎?
」
這個問題,問的極有水平,既能知曉這場婚姻是不是真的,又能知曉這二人是否因為利益結婚。
薑慕晚呢?
自然也知曉了這問題中的深度,笑了笑:「不是。
」
這個不是說的及其坦然。
「請問二位何時籌辦婚禮?
」
薑慕晚含笑淺答:「正在籌辦當中,不過我與我先生都是極簡主義者,或許不會對外開放。
」
「傳聞顧先生跟席家關係深厚,是真的嗎?
」
這句詢問一出來,四周炸開了。
特別是財經報的記者們。
在深知各大政客們的陰謀詭計之後猛一聽這個消息,差點倒抽一口涼氣,
就像餓了許久之後猛聞到肉味的狗。
四肢百骸都在瘋狂的叫囂著,望著薑慕晚的眼珠子就像埋進了土裡又猛地掙開雙眼的鬼,駭人的緊。
薑慕晚倒是淡定,擡手壓了壓,四周氣氛又安靜了些,那些瘋狂想知道其中內幕的人,往前來了一步。
「我先生跟席總隻是簡單的同學情誼,如果這些算關係匪淺的話——————。
」
後面的話,薑慕晚沒再言語出來。
靜默了片刻,在眾人的注目中又道:「那我想,這個世界上多的是關係匪淺的人,比如,我跟在場的各位。
」
安靜的氣氛與一秒的鬆動。
也恰好此時,安全通道的門被打開。
保安下來了,將她圍在中間,向著車輛而去。
將上車,這人掛在臉面上的笑猛的冷了下去,冷聲吩咐:「去查,我到要看看,是哪隻鬼在為非作歹,敢在我的地盤上拉屎撒尿。
」
「明白,」窗外,歐陽低頭回應。
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目送薑慕晚離去,這人擡手狠狠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太太,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駕駛座上,半夏喃喃開口道。
「你說,」薑慕晚道。
「我總覺得您身邊的這位副總————,」不是好人。
後面四個字,半夏沒說出來,但薑慕晚也懂。
她身邊的這位副總可不是一點點有想法的人。
付婧還沒走,他就開始盤算著要上位了。
能是什麼好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