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漫漫又慢慢。
宋家的質問,來的慢了些。
客廳內,宋思知三言兩語就化解了薑慕晚的尷尬,也化解了俞瀅心中疙瘩。
本還在糾結與權衡的人聽得宋思知那難聽又不堪入耳的話語時,開口製止了這一幕。
有製止,就有開口。
那句吃飯了嗎,於薑慕晚而言,就好比久旱逢甘霖那般令人身心舒暢。
壓抑了數日的情緒在心裡突然得到紓解。
這夜、老爺子推門進屋,乍一見站在客廳裡的薑慕晚,愣了一下,以至於跟在身後進來的宋蓉腳步都阻了阻。
直到一聲外公響起。
宋蓉心裡的猛的一頓,隻見老爺子點了點頭,溫溫問道:「回來了?
」
這聲回來了,比質問來的更可怕。
聽起來與平常無異,但細微之處仍舊是有所不同。
老爺子的這聲回來了,莫說是薑慕晚,就宋思知跟宋思慎都聽出了深意,姐弟二人隔空對視了眼,為宋蠻蠻捏了把汗。
「是,」大抵是老爺子這聲回來了讓薑慕晚心顫,以至於她此時這聲回應,帶著幾分官方。
宋家老爺子從不就是個不明事理之人,在薑慕晚,宋蓉,與他的關係中,他深知,主場是他們母女二人,比起宋家其餘人,她更應該給宋蓉一個解釋。
母女二人待在安靜的環境裡,有片刻的靜默。
「媽媽,」薑慕晚低低沉沉的嗓音在書房響起,打破了母女二人的靜默。
這聲簡短的媽媽讓宋蓉眼眶紅了幾分,但到底是成年人,忍住了那沸騰的情緒:「晚餐用過了?
」
與俞瀅相同的詢問,薑慕晚搖了搖頭:「沒有。
」
宋蓉未有多言,著一身墨綠色旗袍的人拉開了書房門,在全家人目睹的眼光下向著廚房而去,而薑慕晚,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似的,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
宋蓉的貼心並未讓薑慕晚感舒適,相反的,讓她更加難受,
就好比小時候犯了錯,家長知曉了卻不懲罰你一樣,那是一種磋磨,對心態的磋磨。
宋蓉的軟刀子仍舊落在她身上。
這種折磨,比隔空、還令人難受。
廚房內,宋蓉擰開水龍頭放睡水,背對薑慕晚望著嘩嘩流淌的水,開口問了第一句:「他對你好嗎?
」
薑慕晚想過許多種開頭,且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以謾罵與質問作為起始點。
卻萬萬沒想到是如此開始。
顧江年對她好嗎?
薑慕晚細細想了想,認認真真的回答:「好。
」
這個好字,及其肯定,且是從內心發出來的,沒有半分虛假與敷衍。
薑慕晚這聲肯定性的好讓宋蓉關水龍頭的手一頓,仍舊是背對她:「好到令你瞞著家裡人直接跟他領證結婚?
」
這是一聲質問。
隻是這聲質問比她想象中來的晚些。
此時、她若是解釋自己是有苦衷的,或許能讓宋蓉好受那麼幾分,告訴她們實情,她與顧江年不過是利益婚姻,婚期兩年,到期就散。
可私心裡,她不想。
不想將這件事情告知宋蓉,也不想將顧江年至於如此難堪之地,更不想餘瑟傷心。
「我有苦衷。
」
「什麼苦衷?
」宋蓉轉過身子望著薑慕晚,試圖從她眼簾上找出那麼點點破綻。
可沒有,薑慕晚混跡商場這麼多年,滴水不露的本事越發厲害了。
宋蓉的這句詢問,並未得到回答。
回應她的,是薑慕晚無限的沉默。
恰好是薑慕晚這份沉默,讓同樣壓抑了許久的宋蓉爆發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而宋蓉顯然是前者。
薑慕晚見過宋蓉發過兩次火,一次、是年幼時,宋家帶人來接她回去,宋蓉看見她渾身青紫的傷口氣的渾身顫抖,發了通極大的火且惱羞成怒打了那個老巫婆。
第二次,便是今日,
素來溫和的宋蓉將她的沉默收集眼底,而後、怒聲質問:「是有多好?
好到你連家裡人都不知會一聲就嫁給他了,別人家嫁女兒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擡大驕風風光光的明媒正娶,你呢?
宋蠻蠻,你喜歡他到底是喜歡到何種地步?
你有苦衷?
你有何苦衷是不能跟家裡人商量的?
」
宋蓉的咆哮聲衝出了廚房傳到了客廳眾人的耳內。
眾人屏息凝神聽著廚房裡的動靜。
「我捧在掌心裡的女兒,我精心養大的女兒,就這麼作踐自己,你讓我這個做媽媽的如何想?
蠻蠻,你推翻了我幾十年來的努力,你讓我產生濃厚的自我懷疑,懷疑自己不是個好母親,你讓我後悔,後悔這些年不該醉心科研。
」
薑慕晚在宋蓉的咆哮聲中低垂首,像個做錯了事被媽媽訓斥的小孩。
「我尊重你,但你呢?
你可否尊重過我?
」
宋蓉一聲聲的質問聲劈頭蓋臉的向著薑慕晚砸來,後者仍舊是沉默。
她的腦海中猛然間閃過一句話,那些看起來溫柔的人,發起火來,一般人承受不住。
宋蓉尊重她,早年間,她擇校,從老師到家人都在規勸她謹慎選擇,唯獨宋蓉,站在她身旁支持她。
畢業之後創業開公司,薑慕晚的第一桶金是宋榮光拿出了科研獎金,創業初期遇到困難,宋蓉手中資產大部分投到項目中,知曉她需要資金周轉,瞞著老爺子賣了自己當初陪嫁的房子給她。
再者、她無法去控訴宋蓉不是一個好母親,隻因當年,宋蓉去大西北之前徵求過她的意見,十五六歲的她選擇支持她,且宋蓉花了許久的時間同她說了利害關係,給了她足夠的思考時間。
薑慕晚的選擇仍舊沒有變。
宋蓉的懷疑和後悔,薑慕晚都能理解。
所以、無法反駁。
在宋蓉的心裡,她一定是個騙子,言之諄諄的說著理解她,可到頭來還是欺騙了她。
「我很抱歉,」這是她唯一能說的話,除了這些,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言語能替自己做出解釋。
「你不該隻對我一人說抱歉。
」
「我以為你們並不會願意我跟你一個商人結婚,所以才選擇隱瞞,並沒有想傷害家人的意思,我隻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
「一年之久,什麼時機需要你找一年之久,你告訴我,」宋蓉打斷了薑慕晚的話,對她這句解釋顯然是不滿意的。
薑慕晚話語一哽。
客廳裡,宋思知有些坐不住了,想起身,卻被俞瀅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給止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二人都沒有找到一個交流點;每一句話出來都隻說了半截。
這麼聊下去。
難見成效。
「宋蠻蠻你是豬嗎?
一棍子下去放不出個屁,有話你她爹的不能直說?
」宋思知到底是沒忍住,即便是被摁著也忍不住喊了這麼一嗓子。
廚房裡的聲響就此止住,而薑慕晚並沒有因為宋思知這一嗓子而開口挑明。
隻道:「私自領證結婚錯在我,但心裡並沒有想過不尊重你們,我有苦衷,也有自己的所求。
」
「所以呢?
你今日回來是想如何的?
是回來認錯,還是回來告知我們一聲?
」
「認錯,」她低低開口,這聲低低淺淺的認錯讓宋蓉眼眶中隱忍的淚水往下嘩嘩的掉。
望著薑慕晚的眼神,儘是失望。
那是一種壓抑在心底的悲切感,來自於薑慕晚的勇於認錯,也來自於她的承認事實。
客廳裡,老爺子坐在沙發上聽到薑慕晚的這句認錯,也是狠狠的閉了閉眼睛。
失望在宋蓉心頭蔓延開來時,她仍舊是想得到薑慕晚的答案:「你的苦衷,不能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