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知道了……」

　　呆站在一邊邱紅梅，尴尬出聲。

　　她從旁邊闆凳上抓過一塊抹布，彎腰幫着馮翠英擦拭着滿是白色洗衣粉泡沫的桌子。

　　「哎呀呀！
哎呀呀！
這是開順他爹的毛巾！
你怎麼能拿着當抹布呢！
紅梅啊，幹活得仔細點啊……」

　　邱紅梅的臉頓時漲的通紅，腦袋瓜子也嗡嗡作響，眼睜睜看着婆婆使勁把毛巾從她手裡奪走，氣沖沖把毛巾扔到臉盆架就是一陣搓洗。

　　天地良心！

　　院子裡電燈瓦數太小，光線昏暗，她壓根沒有看清這是一條毛巾……

　　她心裡一陣沮喪。

　　這不對那不對，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繼續幹下去。

　　今天是她結婚第一天，在她印象中，不應該是一家人開開心心說話嗎？
不應該是小兩口給公公婆婆敬酒，一家人相親相愛嗎？

　　她心裡堵的慌。

　　開順哪裡去了？
她得去找開順。

　　她擡腳就往屋子裡走。

　　「紅梅，你過來！
」

　　聽到婆婆站在院子裡招呼她，她不得不轉過身來。

　　「娘……」

　　「唐嬸子真是老糊塗了，吃飽喝足端着魚走了，倒是把家裡的茶碗忘記拿了……」

　　「娘，我這就給送去……」

　　不等馮翠英應聲，邱紅梅一把端起裝在茶盤裡的茶碗就往外走。

　　剛剛走出王家院子裡，兩行淚順着她的臉頰就流了下來。

　　她心裡酸澀的厲害。

　　白天開順來迎娶她的情形曆曆在目，老爹老娘跟弟弟妹妹站在院子裡送她，爹娘臉上挂着淚花，哽咽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紅梅她爹她娘，你們這是樂的哈！
你們家紅梅還真有兩下子，怪不得這不應聲那不答應的，早就瞄準了王家開順了！
嫁給開順好啊，紅梅一下子麻雀變鳳凰了，以後就是萬元戶的兒媳婦了，一個村子住着，隔三差五就得來家裡送豬肉！
你們老兩口子就等着吃現成的吧！
」

　　老兩口一聽，哭的更兇了。

　　好在開順嘴巴甜，連聲說爹娘别哭了，我保證對紅梅好，咱們住的這麼近，想紅梅就來家裡，紅梅得空也會回來。

　　他身穿一身嶄新黑色西裝，脖子上打了一條紅色領帶，胸膛前挂着一個帶有新郎字樣的胸花，笑的那叫一個燦爛，咧着露出一嘴大白牙的嘴巴，這一天就沒有合攏過。

　　幾個碎嘴子婆娘悄悄說，小鹌鹑穿西服，扇着翅把地鋤，腳小鞋大白費事，急的鳥毛掉一地……

　　筍啊……

　　開順說過，結婚後他們好好過日子，生一個排的小孩子，他天天領着孩子練武術，等老爹錢攢夠了，就讓老爹在城裡給他們買房子，一家子搬到城裡過日子。

　　開順還說，他爹娘就喜歡她的大骨架，大骨架有力氣能幹活，還好生養……

　　紅梅情不自禁苦笑，為什麼結婚第一天心裡就憋悶的不行，連喘氣都感覺不利索？

　　她感覺婆婆看她有點不大順眼，哪裡是開順說的喜歡她？

　　或許是自己多想了。

　　她擦拭一把眼淚，自我安慰一番。

　　她就不知道王家那種帶着一層圖案的桌子不能用鏟子鏟，那麼貴的桌子，弄壞了婆婆心疼也是情理之中。

　　那毛巾放到凳子上，她也不知道那是公公的毛巾啊……

　　心裡想着事，沒有注意腳底下。

　　等察覺到自己一腳踩了空的時候，身體已經失去了平衡，尖叫一聲，手裡端着的茶盤一歪，噼裡啪啦摔倒在地。

　　村裡小孩子天天在大街上瞎混，這陣

　　子迷上了打鬼子的遊戲，學着電影裡裡挖戰壕，把地面挖的東一個坑西一個窟窿的。

　　她正好踩到窟窿裡了。

　　邱紅梅慌了，這些茶碗是唐大山家的，據說是唐大山兒媳婦從縣城給買回來的，别人家裡辦事情，唐嬸子從來不舍得往外借！

　　這下可好……

　　借着昏暗夜色，邱紅梅慌慌張張撿着茶碗。

　　完了！

　　她心裡一涼，茶碗碎的碎，破的破。
有的掉了把，有的磕出豁，還有幾個，直接成了碎瓷片。

　　禍不單行，慌亂撿着地上茶碗的邱紅梅，左手食指突然感到一陣刺疼。

　　她急忙縮回胳膊把刺疼的手指擡到眼跟前來，血紅的血珠子，汩汩往外冒。

　　十指連心，疼的她眉頭緊鎖，不自覺小聲呻吟出聲來。

　　怎麼辦？
怎麼辦？

　　她慌張萬分，不知所措。

　　她強忍着疼痛，快速把地上的幾個囫囵茶碗撿回到茶盤上來，又把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扔到牆根。

　　村裡一群孩子天天在大街上打鬼子，玩熱了，幹脆打着赤腳胡同巷子裡蹿，可不能讓這些碎瓷片紮了他們的腳。

　　數了數，十個茶碗打碎了兩個，有三個磕出了豁口，茶壺把也砸碎了，這樣的茶碗是鐵定不能送回去了。

　　她隻能硬着頭皮端着不成套的茶碗轉身往回走，她想着等回去跟婆婆說道一聲，等哪天開順進城，就讓開順到百貨大樓重新買一套還給唐嬸子。

　　這會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這個時間唐嬸子肯定早睡下了，等明天她專程上門賠禮道歉……

　　心裡想着事情，人往回走着，一擡頭竟然回到了娘家院子跟前。

　　爹娘坐在門檻上耷拉着腦袋，爹嘴裡噙着旱煙袋，煙袋鍋裡發出忽明忽暗的光亮，娘正在低聲跟着爹說着話。

　　「夏天收了麥，交夠提留賣的錢暫時就不要還賬了，給紅梅一些。
不怪人家王家看不上咱們，咱們收了五百塊的彩禮，一點嫁妝沒有給閨女置辦，的确是不給閨女長臉……」

　　「那開順娘是個精神的，紅梅直腸子一個，一點心眼沒有，到了那邊少不得受氣……」

　　「嗯，聽你的……」

　　本想着回家跟爹娘說說話的邱紅梅，擡手擦拭一把臉上的淚水，轉身就往回走。

　　她已經結婚了，她成家了，不能再給爹娘添堵了。

　　過好過不好，得看她自己的。

　　爹娘這輩子已經夠苦的了，她這個當閨女的，得懂事。

　　她端着茶盤，大步朝着王家院子走。

　　院子裡寂靜無聲，大家夥都睡着了？
沒人等她回來？

　　她心裡沉悶的厲害，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剛要推開大門往裡面走，突然有個人影蹭一下子沖到跟前來，吓的她不由尖叫一聲，手裡的茶碗茶壺再次摔了下來……

　　「這都半天了，你怎麼才回來？
我的天哪，出去半天茶碗沒有給唐嬸子送回去啊？
茶碗摔了？
！
！
這可是唐嬸子兒媳婦從縣城買的，大貴貴的！
這破的破碎的碎，怎麼還給人家啊？
你辦事也太粗了，這點事怎麼都幹不明白？
」

　　蹲在地上慌亂撿着茶碗的邱紅梅，不自覺咬緊了嘴唇。

　　手指上傳來陣陣鑽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