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遇的那句話一出，甯然一瞬間有些窒息的難耐。

　　她望着那張與她極其相似的臉，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甯清雲的面容。

　　她母親說的對，她和她父親長得極其想相像，任誰看到他們兩個，都不會覺得他們不是親生婦女。

　　還有連俞乾他們，他們也不止一次的這樣告訴過她。

　　他們一遍遍的向她肯定她父親的存在。

　　甯然就嚯地起身，退後兩步，呼吸有些急促，心情也不斷地起伏着。

　　她猛的轉過身去，面朝着那扇嚴絲合縫、緊緊管關閉着的鐵門，努力鎮定下來。

　　甯然的這個反應令虛弱坐在床上的江遇有些不安。

　　明明挺高大挺拔的身形，此刻看上去憑空多了些單薄和脆弱。

　　他沉默片刻，聲音低啞道：“我……我不是故意不認你，隻是當時的情形，實在身不由己。
”

　　可别說是甯然了，就是江遇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實在站不住腳。

　　他曾經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可以告訴甯然，他就是江遇，就是那個她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的父親，但是他沒有。

　　江遇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每當面對着甯然的時候，他總是難以壓抑心裡的愧疚與虧欠，這些複雜至極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令他不敢面對甯然，也不敢跟甯然吐露出一個字。

　　好半晌，甯然用力閉了閉眼，問了一句出乎江遇意料的話。

　　“你一直沒有認我，是不是因為……你壓根沒有想過要活着？
”

　　這話一出，江遇驟然擡頭看向甯然，難掩目中震驚。

　　甯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看上去平靜了很多，卻叫江遇這個經曆過那麼過大風大浪的大男人有些心驚膽戰。

　　甯然一字一句道：“古麗他們曾經跟我說過，你是自願來到這裡的。
既然你是……我父親……”

　　她頓了頓，似乎是因為父親這個字眼太過陌生。

　　江遇心裡一揪，抿了抿唇，臉色又白了些。

　　甯然繼續道：“既然你是我父親，那你卧底在聯盟這麼多年，應該已經查清楚了人體實驗的真相，這裡一定也有什麼秘密，所以你是故意進來的，是嗎？
”

　　江遇有些啞口無言。

　　“甯然，你……你怎麼就确定，我是卧底？
”

　　“因為連叔叔他們告訴我，我父親是位頂天立地的軍人，他熱愛我們的國家，将百姓們都放在心裡，斷不會做出有辱他軍人身份的事情來。
”

　　話落，甯然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聲道：“也因為我母親說過，我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

　　本來，江遇還有些不敢面對甯然，一聽到甯然提起她母親甯清雲，臉上血色頓時就褪了個幹幹淨淨。

　　再開口時，他聲音發顫，說的艱難：“阿雲，她……”

　　甯然接着他的話道：“我母親說，我父親是有苦衷的。
這是不是就是你的苦衷？
為了513文物失蹤案的真相，埋伏異國他鄉十幾年，最後親身進入這個造成一切罪孽的源地，想親手結束這一切？
”

　　待看見江遇僵硬的臉色，甯然就知道自己猜的沒有錯。

　　她眼睛又紅了一圈，閉上眼睛不再看江遇。

　　“所以，你很早之前就知道，聯盟選人必定有異。
你主動進入這個地方，被用作人體實驗的實驗品，又想堅持到最後進入最終的實驗，毀了那些東西。
免得他們繼續禍害無辜人。
”

　　“你從一開始就想着同歸于盡。
你從一開始急沒有想過活着出去。
”

　　“所以你不敢認我，連叫我知道你身份都不行，可是……”

　　說着說着，甯然情緒終于有些崩潰，幾乎是吼出來的，“可你怎麼能這樣！
我等了你十幾年，我母親也等了你一輩子！
可你連叫我知道你還活着的權利都不給我！
如果不是我潛進來，陰差陽錯的發現這裡，又一念之差發現你臉上的人皮面具，你是不是……就要當做從來都沒有見過我，然後毅然去赴死？
！
！
”

　　憑什麼？
！

　　憑什麼她母親等了他一輩子，連他還活着的消息都不能知道？
！

　　憑什麼他明明就站在她眼前，連讓她叫一聲父親的機會都不給她？
！

　　甯然踉跄退後，一直退到牆根，身體順着牆壁滑了下來，頹然蹲坐在地面上。

　　實際上，最令甯然難以接受的是上輩子！

　　上輩子的江遇也曾卧底在聯盟，甚至有可能遠遠的見過她，可能第一時間震驚于她和甯清雲的相似，認出了她的身份。

　　可那個時候的江遇，并沒有出現在她眼前。

　　但是上輩子的甯然，在聯盟待過了足足十三年！

　　她曾經幫霍臣，幫聯盟做過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實驗！

　　在知道人體實驗後，甯然一直以為，自己手上沾的，可能隻是無辜的，陌生人的血，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手上甚至還沾過她親生父親的血！
。

　　是否曾有那麼個經她手的實驗裡，其中一份資料數據來自于江遇？

　　是否她曾經在那些實驗裡下過的某個命令，被他們實施在了江遇的身上？

　　是否她曾經……也間接幫聯盟将她的親生父親送上黃泉路？
！

　　那些，她都不知道！
！
！
！

　　不知道，并不代表沒有做過……

　　甯然将臉埋在膝蓋裡，痛苦的縮了起來。

　　一見甯然這樣，江遇完全慌了。

　　他顧不上虛弱的身體，掀開被子，從床上踉跄着下來，跌跌撞撞的來到甯然面前，卻因為脫力一下子跪倒在甯然面前。

　　他眼前發黑，用力咬了咬舌尖，才憑借那痛楚保持清醒。

　　随後，他将擡起發顫的手放在甯然的頭頂上，動作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

　　“甯然，然然，是爸爸不對，都是爸爸的錯，爸爸不該瞞着你，爸爸不是有意的，爸爸隻是……隻是怕你被牽扯進來。
”

　　江遇确實如甯然所說，想自己解決掉一切。

　　因為這些年裡，因為513文物失蹤大案，因為這個人體實驗，已經死了太多太多的人。

　　江遇曾經親眼目睹自己的兄弟與戰友死在眼前，傷口迸濺出的鮮血染上他的臉上，還是溫熱的。

　　他也親眼見過從禁地擡出去的，那些僥幸從人體實驗中活下來的人，最後又是如何痛苦掙紮的死去。

　　正是因為親眼見過，所以江遇不能再讓更多的犧牲發生。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别人，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給他生下的唯一的女兒。

　　江遇自認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可他對不起甯清雲，對不起甯然。

　　他對不起她們母女。

　　既已決定赴死，他如何敢認甯然？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女兒，還是如此優秀的一個女兒，能與甯然相處那幾天，在近處看着她，他就已經滿足了。

　　“晚了。
”甯然擡起頭來，看江遇的眼神有些模糊。

　　“什麼？
”

　　江遇一愣。

　　甯然從未如此清晰的察覺出她對聯盟的怨恨和絕望，“我已經……已經被牽扯其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