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無妄之災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七皇子就此被打入冷宮,身邊連一個伺候的宮女和太監都沒有,也從此再不得見任何外人,大有任由其自生自滅的意思。
然而,滿朝文武,包括皇族宗親,卻很少有人知道,皇帝治罪年僅十二歲的七皇子的真正原因。
孟秦擡頭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已經與皇族融不進半分的七皇子,十年的時間可以成就一個帝王的不世功績,也能讓一個單純的少年褪去所有純真,而變得冷酷無情。
連宇昊,七皇子的名字,也是所有罪惡與冤屈的根源。
孟秦清楚地記得,十年前那個遊方道士以一言改變了這個少年一生的命運——昊昊蒼天之下,唯有能者将成為九國之主。
行驚世之舉,代蒼天,掌天下大權。
十年前的天下九國,除了瀾國的連宇昊,沒有一個人名字中帶有昊字,昊之一字,本就意味着蒼天之意,所以,無妄之災就此降臨到了這個少年頭上。
皇帝昏庸無道,太子貪戀權位,雖隻是簡單的預言,卻從此如毒刺一般深深紮進了連城的心底,不除不快。因而害得一個無辜的少年從此陷入噩夢之中,心中再無親情倫常可言……
自往事中回過神,孟秦淡淡道:“瀾國已經無回天之力了。”
連宇昊眼角斜斜上挑,狂肆冷笑:“有生之年,能親眼看到瀾國皇室滅亡,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皇帝盯着他幸災樂禍的冷酷神色,顫巍巍地怒吼出兩個字:“孽障!”
連宇昊不痛不癢,連眼角餘光都懶得施舍一眼,迳自漠然道:“皇宮已經守不住了,各位還不逃命去,在這裏等什麽?等着與你們親愛的的皇帝陛下與太子共存亡嗎?”
仿佛正似要印證他的話一般,恰在此時,殿外響起震天的吶喊聲響,鼓聲陣陣,響徹雲霄,鐵騎赫赫踩踏着殿外的青石闆,萬馬奔騰的巨響傳入衆人耳朵裏,猶如電閃雷鳴,無法抑制的恐懼迅速鑽入每一個人的胸腔。
皇帝陛下再也無法在龍椅上待下去,顫顫站起身,握着龍椅的扶手,臉色變得異樣蒼白:“城兒……他、他們攻進來了……”
嗓音抖如篩糠,語不成調。
連城此際似乎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滿目祈求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連宇昊,“七弟,七弟,救救我們,這太子之位我不要了,讓給你,父皇的龍椅也讓給你坐了,你想辦法把他們都趕出皇宮,好不好?七弟,求你了,七弟……”
連宇昊充耳未聞,目光自人群之中鎖住他的兩位皇兄,觸及到他們同樣漠然的神色,不禁眸底色澤更顯冰涼。
暗自期待着瀾國滅亡的,似乎不隻是他一個人呢。
有趣。
滿朝文武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往殿外跑,與其待在這裏與昏庸無能的皇帝與太子一塊兒死,不如尋求一線生機。
轉瞬間,空蕩蕩的大典之上,隻剩下皇帝與連城,皇後的兩個兒子,七皇子連宇昊,還有孟秦。
殿外鐵騎愈發近了,聲音已經清晰得仿若就在耳邊,連城心底一陣陣不安與恐懼愈發深刻,若不是還有一線理智讓他顧着太子的身份,隻怕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混在一群文武百官中逃之夭夭了。
“孟國舅怎麽還不走?”連宇昊抱胸冷笑,“莫不是也在等着看這父子二人的笑話?”
皇帝陛下臉色一青,陰狠地看了他一眼。
“臣可沒興趣看什麽笑話,不過是要護着大皇子與二皇子兩位殿下平安罷了。”
皇後是他的妹妹,皇後的兒子,他自然要護着。
連宇昊點點頭,眸光看向兩位皇後嫡子:“大殿下與二殿下留在這裏,又是因為什麽?”
長皇子淡淡道:“與老七的目的一樣。”
“你就不怕那個姓舒的不會饒過你?把所有皇族一起殺了?”
長皇子淡漠地笑道:“殺了就殺了吧,人生自古誰無死?不過早一步去投胎罷了。”
“好氣魄!”
紅衣舒河,南越一戰名震天下的少年戰将,一身耀眼的火紅色戰袍,自殿外徐徐而入,腰間一把沒有出鞘的佩劍,看起來并無多少鋒芒。然而,那把劍一旦出鞘,那滿目的風華,與森然奪目的凜然氣勢,誰人可比?
他的身後,跟着一個沉默不語的白袍将軍,眉宇之間自有一股少年沉着的英氣,雖默默隐在身後,不露半絲鋒芒,然而那眉目之間隐隐流露出的氣勢,同樣令人不敢逼視。
一步步靠近禦座,舒河的視線在殿上流轉一圈,桃花眼徐徐眯起,視線鎖在面無表情的長皇子身上,忽而勾唇一笑:“瀾國的皇族之中,居然還有長皇子此等有骨氣之人,委實是不錯。”
頓了頓,他接着道:“若瀾國皇帝不至于如此昏庸,而是讓長皇子接了儲君之位,隻怕本将軍要攻下此處,還需得費一番功夫。”
長皇子面無表情地道:“事已至此,說那麽多已是沒有任何意義。”
“此話也沒錯。”舒河點頭,視線從他面上移開,看了眼眼神畏縮的皇帝陛下與連城太子,唇角再度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帶着絲絲嘲諷的意味:“連城太子不是很威風嗎?四十萬大軍誓要踏破蒼月河山,為冤死的連鑫讨回一個公道……如今滄州尚未攻破,你瀾國的帝都卻已被攻占,如今連城太子可還有號令那四十萬大軍的勇氣?”
連城做夢都怕見着這個人,此時幾乎肝膽俱裂,極力穩住身子,才沒讓自己軟了腿落荒而逃,哪裏還有餘力回答他的問題?
“從西域的虎城抵達南越,這一路上各方人馬皆欲置本将軍于死地,東南西北魑魅魍魉全數出動……其中一部分殺手,就是連城太子派出去的吧?”舒河唇角在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手下人為了保護本将軍,費盡了力氣,到頭來仍是死了三十七人,這筆賬,本将軍應該怎麽跟連城太子清算呢?”
☆、417
“舒将軍。”孟秦淡淡開口,“所有對付蒼月的計劃,以及半路截殺将軍的死士皆是出自連城太子之手,想必舒将軍不會遷怒于他人。”
舒河眉頭一挑:“本将軍可不是仁慈之人,南越君臣無道,雖滅在本将軍手裏是在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既是昏君奸臣,留着也是無用,不如全部殺了幹淨。”
孟秦一滞,一時竟無言以對。
自己說的話本身就有些不大現實,向來被滅國的皇室,從來還沒有皇族有幸存的可能——想也知道,皇室的存在,日後縱然翻不起太大風浪,打着複國名號折騰一些見不得人之事的大有人在。
他這麽說,不過是因為,二弟曾說過,瀾國被滅,除了皇帝與太子,其他人應該不會受到牽連,即便是皇後與後宮的妃嫔,也會得到善待。
他本是不信的,畢竟南越有前車之鑒,南越被攻破時,皇族一個沒落地被這個紅衣戰袍男子一聲令下殺了個幹淨,真真一個活口都沒留。
所以,即便說了這句話,他心裏亦是不敢确定的,四十萬大軍為後盾,想殺誰那都是輕輕一擡手的事情,比喝水呼吸還簡單。
“不過,”舒河瞅着孟秦眼底流露出的些許不安,忽而笑得分外和藹可親,“一路破城而來,本将軍口渴了,若孟國舅願意給本将軍倒杯幹淨的茶水,這大殿之上的人,本将軍可以考慮饒下一個。”
孟秦瞳孔一縮,從方才皇帝與太子讨論退敵之策時就一直事不關己的淡然表情,此時終于碎裂了一點點。
大殿之上現成的茶水自然是有的,隻是,一盞茶,卻隻能救下一個人?
而皇帝與連城太子聽聞舒河的話,同時眼神一亮,期盼的目光緊緊鎖在孟秦身上。
孟秦視而不見。
他身為國舅,身居高位,雖然對皇帝與太子不齒,但一向享萬人之上之尊榮,伺候人的活平日是不拿手的。
不過,區區伺候一杯茶而已,他還是可以輕易做到。
取了幹淨的杯子,轉身走到禦案之上,倒了一杯隻有皇帝才可以飲用的極品香茗。回過身來,一步步走到舒河面前,看着這個恣意飛揚,渾身無處不散發着耀眼光芒的少年戰将,孟秦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感嘆。
若瀾國亦有此等英才,何愁皇帝昏庸太子無能?直接掀翻了皇位自己坐,想必也是沒人敢反對一句的——又如何會有今日的山河破碎?
一直沉默隐于舒河身後的白袍佩劍男子,虎目一轉,腳尖一勾,勾來一張紅木雕花大椅,穩穩放置于舒河身後,無比恭敬地道:“恭請将軍入座。”
舒河也不客氣,撩了戰袍下擺,扶着劍穩穩坐進了椅子裏,斂着眸子,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袍袖,須臾,擡眼看向端着茶的孟秦。
享了半生尊榮的孟秦,此際唯有苦笑,情不自禁地擡眼瞥了一記站在舒河身後的男子,白袍英挺,俊氣不凡,難能可貴的是,雖尚未脫下戰袍,然而此刻,周身所有鋒芒斂了個幹幹淨淨,半分也未曾流露。
舒河不僅本身本事超強,馭下的本事亦是一等一的,觀此白袍男子對他的态度便可看出。
孟秦嘆了口氣,當着殿上所有人的面,屈下一膝,雙手将茶恭敬呈上,垂眼道:“請将軍賞臉用茶。”
舒河看他一眼,也沒有要為難的意思,接過茶盞,掀起杯蓋輕抿了一口已經冷卻的茶水,殿上所有目光或淡然或驚慌,齊齊凝聚在他身上。
喝了茶,舒河擡起頭,淡淡一笑:“本将軍已經賞臉了,之前說的話也算數,孟國舅可以自己選擇一個人讓本将軍饒恕——可以是你自己,也可能是這殿上的任何一個人。”
“國舅可以先起身,想好了再把答案再告知本将軍。”
孟秦暗暗嘆息,視線微轉,與兩個外甥各自對視了一眼,淡淡道:“不必考慮了,将軍赦了七皇子吧。”
連宇昊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卻什麽話也沒說,神色間一絲變化也沒有。
皇帝與連城太子卻齊齊大驚失色,“國舅,你的忠君之心呢?!”
孟秦嗤笑,懶得理會這兩個自私怕死到來極點的無能之輩,視線迳自鎖住舒河俊美得過火的面容:“孟某選擇赦了七皇子,還望将軍恩準。”
“本将軍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是要恩準的。”舒河垂首緩緩啜着茶,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淺笑,“隻是本将軍很好奇,皇帝昏庸太子無能,孟國舅不是愚忠之人,不選他們本将軍尚可理解,但長皇子與二皇子是将軍的親外甥,縱然将軍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也總要給自己的妹妹留條血脈吧,一朝賜死兩人,皇後娘娘隻怕也活不下去了——反觀七皇子,卻與孟國舅沒有任何關系,國舅為何竟會選擇赦了他?”
“有兩個原因。”孟秦道,“其一,七皇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此事說來話長,将軍大概也沒有耐性聽完整個來龍去脈,但一個名字給殿下招來了無妄之災,雖是我沒有想到,卻到底也是我之之過錯。并且,在災難降臨他頭上時,我曾冷眼旁觀,不曾對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伸出援手——七皇子殿下十年冷宮的孤寂生活與親情的斷絕,孟某總要擔着責任的。”
頓了頓,孟秦苦笑了一記:“若因此對不起皇後,孟某亦是無可奈何,反正連同孟某自己在內,大概也是免不了一死的——痛失所有親人,皇後一人亦生無可戀,倒不如陪着我們一起入地府走上一圈,投胎轉世去,也好過獨自一人留着日夜傷懷。”
舒河沒什麽反應,隻道:“第二個原因是什麽?”
“孟某不才,大膽猜測,舒将軍是否肯看在七皇子殿下的面子上,饒過我的兩個外甥?孟某可以擔保,他們會辟一處幽靜之處,與皇後一道安靜度過餘生,甚至可以時時活在将軍眼皮子底下,此生絕不會生出絲毫複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