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李亮又說起恩情二字，楊志安忍不住搖頭歎氣：“要論恩情，你早就還完了，真要算起來，現在應該是我欠了你的恩才對。
”

　　“大人……”

　　“但是，我這個人臉皮比較厚，并沒有天天嚷嚷着要向你報答，畢竟你我除了以前是上下級的關系之外，還是共過患難的朋友，我認為摯友之間，是不需要斤斤計較的。
”楊志安故意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所以，你以後也莫再把恩情兩個字挂在嘴邊了。
”

　　聞言，李亮笑着點點頭，也不再執着。

　　“好吧。
”

　　兩人又聊了許久，直到天色将暗，李亮才起身告辭。

　　剛出院子，便又被顧知夏碰上。

　　“夫人。
”盡管這麼多年過去了，李亮對這位顧大人的敬畏之心依然絲毫沒有消減，反而近來因為喜歡上人家女兒，而越發顯得心虛，在她面前連頭都不敢擡了。

　　“跟楊大人聊完了？
”顧知夏一臉和善地看着他，事實上，她在這裡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并不是偶然碰上的。

　　李亮颔首：“叨擾半天，李亮也該回去了。
”

　　“先别急着走啊，”顧知夏叫住他，“我還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呢。
”

　　糟糕，難道是跟楊瀾表白的事被她知道了？

　　李亮不禁心頭一緊，脊背發涼，顧大人向來就不喜歡他，先前隻是給楊瀾教點武功，都會被她翻白眼，現在還得了？

　　“夫人想問什麼？
”

　　顧知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想知道，你對瀾兒的心意。
”

　　“這個……”李亮忍不住扶額抹了一把汗，不知該如何作答，“我，我跟楊小姐，我們……”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一句話的事，就這麼難回答嗎？
”顧知夏看他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就着急，“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連喜歡一個人也不敢承認？
”

　　這話令李亮霎時羞愧，他低着頭思忖了一會兒，硬着頭皮道：“我确實對楊小姐有意，但當年我糊塗，竟沒看清自己的内心，錯過了機會，現在卻是晚了，楊小姐對我已經沒有從前那樣的情意，我也不能死纏爛打，所以，往後我不會再去打攪她，您請放心。
”

　　顧知夏不由愕然，怎麼瀾兒那丫頭又跟李亮鬧翻了嗎？
可她表現出來的，可一點也不像是心裡沒這個人了啊，這是怎麼回事？

　　“是她親口跟你說的？
”

　　李亮默然點頭。

　　縱然如此，顧知夏還是覺得奇怪，于是想去找女兒先問問清楚。

　　“瀾兒那丫頭呢，很多時候都是口是心非的，嘴犟，所以，她說過的，未必就是真話，你不必往心裡去。
”

　　李亮一愣，有點懵。

　　什麼情況？
顧大人竟然在安慰他？
這不是在做夢吧？

　　“好了，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

　　“晚輩告辭。
”李亮快步離開，走出大門才松了口氣，顧大人為他說話，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不可信，真是恐怖如斯。

　　緊接着，顧知夏又來到楊瀾的房裡，找她說話。

　　“你和李亮，究竟是怎麼回事？
”

　　“什麼我和李亮怎麼回事啊？
”楊瀾躲着對方的目光，生怕被看出什麼來，殊不知這樣一下子便暴露了，“我不是跟您說過嗎？
我對他已經沒感覺了。
”

　　“哦？
是嗎？
”顧知夏還能不了解這丫頭嗎？
這心虛的小模樣一看就有問題，“可是李亮卻跟我說，他前段時間與你來往很密切呢。
”

　　楊瀾驚而失色：“什麼？
哪有這樣的事？
這個李亮，竟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

　　顧知夏拽住她的手腕，笑道：“人家說的也算是事實，怎麼是胡說八道呢？
你們私下裡偷偷見過多少次面，以為娘不知道？
”

　　“這……”楊瀾當下便蔫了，她跟李亮的确私底下見過很多面，雖然每次都是李亮來找她，但她也并沒有怎麼拒絕，她确實想見他，又怎麼忍心拒絕？

　　“娘，原來您都知道啊？
”

　　本來不知道，現在就知道了，顧知夏心裡如是說道。

　　“我是你娘，你有哪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還知道，你心裡明明喜歡人家，卻非要嘴硬拒絕，既傷了他，也傷了自己。
”

　　“我也不想這樣，隻是不得已。
”

　　果然是另有隐情的。

　　顧知夏趁機問道：“你就究竟是為了什麼，非要把他推開？
可以跟娘說說，娘可以幫你想辦法，把問題解決啊。
”

　　楊瀾卻搖了搖頭，喃喃道：“沒用的，這次娘也幫不了我，沒人能幫我。
”

　　見她悲傷間，竟落下了淚水，顧知夏不禁心疼，将女兒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好了，不哭，不想說便不說了，都會過去的，沒事。
”

　　楊瀾雖然一直跟母親很親近，但從及笄後，在外流浪幾年，就疏遠了很多，即使心裡面有事，她也很少會向母親吐露，直到此刻，她才又找回了些昔日那種可以撲在娘親懷裡肆意撒嬌告狀的感覺。

　　然而可惜的是，她很清楚，今朝非昔日，有些事是不能說的，爹娘和景天照本來就有恩怨糾葛，勢同水火，倘若他們知道她被景天照玷污了，心裡該是何等悲憤？

　　她不能再令爹娘為自己操心。

　　良久過後，楊瀾坐直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勉力笑了笑，“娘，我沒事了，您放心吧。
”

　　“真沒事了？
”顧知夏還有點不放心，但她明白，這孩子不想說的事，就是逼她說也沒用，還得她自己想明白才成。

　　“那好，娘就不打攪你了，夜深了，早點睡吧。
”

　　楊瀾将母親送到門口，忽而又聽她道：“瀾兒，娘不清楚你究竟面臨什麼難事，你不願說，娘也不強求，但你若真心喜歡李亮，就不妨試着與他坦誠相待，把事情跟他坦白，不論結果如何，你終究是盡了力，将來也不會有遺憾。
”

　　“我再想想。
”

　　這天夜裡，楊瀾翻來覆去地思索，腦海裡不斷回響之前李亮跟她說過的話，一整晚都沒能合眼。

　　之後一天神思恍惚，渾渾噩噩的，跟個行屍走肉一般，到了晚上才終于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做夢，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卻突然想通了。

　　娘說得對，不管結果如何，隻有她做了想做的事，将來才能不留遺憾。

　　因此，她決定去找李亮一趟。

　　清晨，陽光還沒投射到大地，風微有些涼，楊瀾穿得也不多，覺得有些冷，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擡頭望着朱紅色的大門，稍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舉步走了上去，敲響門扉。

　　由于時候還早，最近李亮手頭也沒什麼事做，無需太早出門，因此到現在還沒開門，門房也還在睡夢中，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過來開門。

　　“什麼人啊？
上門所為何事？
”小厮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探出頭來。

　　楊瀾以前來過李亮府裡多次，家丁們幾乎都認得她，但多年過去，家丁已換了一批，此時的她也就是個陌生人而已。

　　“我找你家将軍，麻煩前去通報一聲。
”

　　小厮将大門打開，恭敬地問道：“敢問你找将軍何事？
”

　　楊瀾沒有多言，邊進門邊說：“你隻說我姓楊，他便知道了。
”

　　“好吧，你先請去花廳稍等，小人這就去通報。
”小厮領着楊瀾去了花廳，奉上茶水，之後去了後院。

　　楊瀾則邊等邊喝茶，同時心裡也開始緊張，她不知道李亮會有什麼反應，盡管早就對自己說，不論他怎麼反應，都沒關系，但内心深處，她實際還是希望他能接受。

　　可這種想法，是極其自私的，她憑什麼要人家接受？

　　如此想着，又開始來回糾結，于是乎，更加緊張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楊瀾趕緊擱下茶杯，轉頭望去，正好看見李亮迎着朝陽緩步走進。

　　“楊小姐，這麼一早，你怎麼過來了？
”從那天在丞相府發生了不愉快，不歡而散後，李亮就以為楊瀾再也不會來見自己了，因此在聽到小厮說走位姓楊的小姐上門時，他又驚又喜，眼下隻是在極力掩飾而已。

　　楊瀾起身道：“就快離開帝都了，走之前，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

　　“哦？
是什麼話？
”李亮故作鎮定，笑着問。

　　“這個……”楊瀾看了守在門口的家仆一眼，低聲道：“在這裡不太方便，能不能到花園去說？
”

　　李亮颔首：“當然。
”

　　兩人當即離開花廳，來到後花園，在涼亭下對坐。

　　李亮偷瞄楊瀾一眼，為她倒上一杯茶，輕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

　　“我若說了，你可能會看輕我。
”楊瀾吹着眼眸道，甚至不敢與對方對視。

　　“怎麼可能？
”李亮當即反駁，“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種人嗎？
”

　　楊瀾搖搖頭，歎了口氣，“我并不是針對你，因為任何人知道我經曆過的事，多半都會看不起我的。
”

　　李亮愈發不解，蹙眉道：“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能明白自己，不管你變成什麼樣，經曆過什麼，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最好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