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那孩子心思重,哪裡是不舒服,分明是覺得自己身份卑微,不願去。
“不舒服?
”楊炎覺得奇怪,想了想,扭頭往回走,“您和爹先走,我去看看她,很快就來。
”
回到後院,快步行至翠翠的寝院,本以為她應該在房裡躺着,不料一進去就看見纖瘦的身影正坐在石桌旁,手裡握着卷書看。
“翠翠?
你不是不舒服嗎?
怎麼不進屋躺着,反而在這裡吹風?
”
今日天色陰沉,涼風習習,翠翠穿的又單薄,楊炎見了立即皺起眉頭,忍不住責備。
翠翠沒料到他會來,面露驚色,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我這就進屋了,你不是應該進宮去了嗎,怎麼還在這兒?
”
“沒見着你,我怎麼放得下心?
”楊炎執起她的手,裝模作樣地給她把脈,“脈象倒是平穩有力,沒什麼異常,我看你的臉色也很正常啊,不像生病的樣子,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
他其實早年在鄉下的時候,曾跟村裡的老大夫學過一陣子醫術,雖然沒學到太多本事,但把脈判探脈還是會的。
翠翠連忙縮回手,垂下眼睑道:“也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方才有點頭疼,現在已經好些了,但我怕一會兒又再犯,所以幹脆不去赴宴。
”
“是嗎?
”楊炎有時候遲鈍,有時候又十分敏銳,光是聽她說話的語氣,就能猜出來,她是在撒謊。
“翠翠,你這幾年對我,是越來越疏遠了,說話都沒幾句真的,心裡面藏着心事,也不願意跟我說,好像我就是個外人一樣。
”
“你不去赴宴,根本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是另有緣故,是不是?
有什麼事,就不能跟我說說嗎?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
翠翠依舊低着頭,沒看他,微微側過身去,淡淡道:“以前是以前,現在終究是不同了。
”
“哪裡不同?
”楊炎不認同她這話,也不明白為何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明明什麼都沒變,變得隻有她而已。
翠翠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撇開視線,“你不會明白的,還是别在這兒耽誤功夫了,快走吧,否則要趕不上宮宴了。
”
楊炎拉住她的手,沉聲問:“你當真不打算跟我說?
當真,要把我當外人?
”
“我自己的事,我有不說的權力。
”翠翠将他的手推開,不顧他失落的目光,徑自進了房間。
楊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亂如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究竟是什麼緣故,讓她變成如今這樣?
懷着滿心的失望與憤怒,楊炎還是乘坐馬車進了宮。
宮宴在逸園舉辦,午時開宴,他到得晚,等趕到的時候,已經到處都是人。
由于心情不好,他也不想去跟人打交道,索性拿了壺酒,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喝。
畢竟是丞相之子,身份非同尋常,許多人都上趕着巴結,盡管有意躲着,還是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上前來問候,而他又不能直接轟人走,隻得扯開嘴角,說些客套話。
好不容易一波接一波的人都來完了,幾位千金小姐見他落單,也過來搭讪。
疲于應付的楊炎恨不得發個火,把這些打攪自己清淨的人都轟走,但他忽然又想起母親自小就教導他的一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當心胸寬廣,不跟人一般計較,讓着女孩子一些。
得,大庭廣衆的情況之下發火也實在有損形象,讓着就讓着吧。
于是乎,他又用慣用的那張假笑臉,跟衆千金客套一番,直到快開宴時,千金們才陸續散去,他也終于得以得個清閑,休息休息耳朵。
喝了一杯酒,看着這放眼望去全是人,喧嚣不堪的園子,不禁歎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走人,這種場合實在不适合他。
忽然,目光瞟到左上角處的席位上,一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千金正往她旁邊位子上的酒杯裡放什麼東西,之後還搖了搖,定睛一看,那女子他記得,正是帝都赫赫有名的才女,甯國公府的大小姐,廖琳琳。
她為什麼要往别人酒杯裡下東西?
下的是什麼?
那酒杯又是誰的?
楊炎很是疑惑,猶豫要不要出手幫那人一把,就在這時,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撞進眼簾,看清其相貌後,不由吃驚,那不是那天在百花閣裡,闖進他房内的那位姑娘嗎?
原來她是甯國公府的人?
甯國公共有三個女兒,其中大女兒已經出嫁,二女兒則是廖琳琳,三女兒名叫廖茵茵,傳聞中體弱多病,貌醜懦弱,幾乎從不出門,是以楊炎來了帝都這麼多年,都未見過其真容,想不到今日竟然來赴宴了?
廖茵茵雖還算不上傾國傾城,但容貌絕對算上等,是位美人,跟醜字一點也不沾邊,而且,看她的模樣,也隻是因為太過瘦弱,臉色蠟黃,而導緻看起來沒那麼出色,倘若好好養一養,再長開一些,未必就比不上廖琳琳。
咦?
好像扯遠了。
楊炎猛然回過神,見廖茵茵端坐在位,耷拉着腦袋,并未喝下那酒,該想個什麼辦法提醒她呢?
直接過去的話,未免顯得唐突,引人注目,但她一直坐着,不過去也無法與之說得上話。
眼看就要開宴了,再不過去便沒機會,楊炎把心一橫,心想,也不知道廖琳琳下的是什麼藥,但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眼下還是先救人要緊。
他起了座,正要過去時,看見廖琳琳側轉身去與鄰座的人聊天,而那位廖三小姐趁其不注意,将自己的酒杯與她的調換,然後低下頭,繼續裝無辜,嘴角微微上揚。
這一舉動令楊炎大為震驚,同時也意識到,這廖茵茵原來并不如傳說中的那樣無能懦弱。
傳聞就是傳聞,果然沒幾句可信。
開宴後,楊炎坐到自己的席位上,由于很想看看一會兒将會發生什麼,因此心生期待,嘴角不知不覺間竟帶了點笑意。
一旁的顧知夏見狀不由納悶,還以為兒子腦子出了問題,湊過去道:“把你嘴角的笑收一收,免得吓到别人。
”
聞言,楊炎的嘴角狠狠一抽,語塞到說不出半個字來。
世上哪有這樣嫌棄自己兒子的老娘?
“我笑得不好看麼?
人家都說我長得像丞相大人。
”
顧知夏笑得差點把一口酒噴出來,“像是确實像,隻不過呢,你不如你爹當年英俊,笑起來沒他好看,所以還是别笑了。
”
楊炎本來就懷疑自己是母親撿來的,現在更懷疑了,撇着嘴道:“難怪您一直就偏心我姐,原來是嫌我長得不夠好看,算了,我聽您的就是,免得遭到更加嚴重的嫌棄。
”
這小子就會說可憐話,裝可憐人,心裡沒準正罵人罵得狠呢,是以,顧知夏并不以為意。
“對了,你不是去見了翠翠嗎?
怎麼沒把她勸來?
”
“原來您也知道她是裝病的?
”楊炎略感詫異,但随即又想到,自家這位母親大人何其敏銳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不穿那小丫頭的心思?
“翠翠現在整天心事重重的,也不肯跟我說,我拿她沒辦法。
”
“你也不要着急,那丫頭隻是還沒轉過彎來,喜歡胡思亂想而已,慢慢來,等長大一些,興許就會自己想通也不一定。
”顧知夏拍了怕兒子的肩,安慰道。
楊炎點點頭:“希望吧。
”
上首,皇帝攜張皇後及剛滿月的小皇子已經落座,見李珩笑容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不由心生感慨:“皇上這些年可真是美滿得很呢,原先我還擔心他會像從前那樣昏庸呢,想不到竟什麼都改了,原來,人是可以變化這麼大的。
”
聽他如此感慨,顧知夏不禁懷疑,他說的其實并非李珩,而是翠翠。
人其實是會變的,會改好,也會變壞,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誰也說不準,變了的也未必就不能變回去,這都要經過歲月才能看到。
李珩大說了一番場面話後,歌舞上場,絲竹管弦之音不絕于耳,席間觥籌交錯,和樂融融。
甯國公府的席位就在正對面,李珩一直記着那杯酒,于是總忍不住時不時朝廖家姐妹那邊看去,他又不是那等善于偷摸掩飾的人,探究的眼神太過明顯,很快就引起那姐妹倆的注意。
不過,兩人的反應不同。
廖茵茵順着目光偷看過去,發現對方就是那日在百花閣的人,心下震驚,面上卻沒什麼反應,依舊低着頭自顧自飲酒吃菜,隻當不曾發覺。
而廖琳琳就不同了,她身為帝都有名的才女,心氣何等之高,從小就認為,隻有都城家世最好,長相和才能最出衆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
楊炎乃丞相獨子,身家背景自是不用說,樣貌也是有目共睹,至于才能嘛,有丞相的親自教導,定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倘若能嫁給他,将來說不定也能當上丞相夫人,做個一品诰命,臉上多有光彩?
想到這裡,廖琳琳便忍不住歡喜地笑開,抿着櫻桃小嘴,慢悠悠地飲下兩口酒,掏出手帕一下一下地在嘴角擦拭,動作優雅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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