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四合，绯色浮雲如夢。

　　寬大條紋服包裹着纖瘦身軀，齊肩黑發襯得皮膚更加欺霜賽雪。

　　蘇韻側着身體靠在床頭，眸色溫柔。

　　剛剛的問題讓盛奶奶陷入漫長沉默，溝壑縱橫的皺紋寫滿悲傷。

　　她沒再繼續追問。

　　“韻兒。
”

　　許久後，盛奶奶才擡起枯瘦手指，細細摩挲着蒼白如紙的臉。

　　淚水漣漣。

　　“你受苦了。
”

　　“是我這個老太婆沒做好……”

　　沉重的歎息聲在逐漸暗下來的房間裡顯得更加蒼涼。

　　“奶奶……”

　　蘇韻想要安慰她幾句，話沒出口就開始哽咽，每一次啜泣都牽扯頸間神經。

　　她皺着眉。

　　蔥白手指摸上紗布。

　　這是快四年婚姻，送給自己的一道疤痕。

　　刻骨銘心！

　　“韻兒，你現在……是不是恨極了盛淮？
”

　　盛奶奶看着她的眼睛，臉上寫滿疼惜和不舍。

　　“我……”

　　蘇韻垂下睫毛，眼底還盛着笑意：“奶奶，我沒有恨他。
”

　　盛奶奶緊繃的神色輕松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

　　“奶奶還以為……”

　　她顫着嗓子沒再說下去，兩行蒼老悲傷的淚滑落在蘇韻的手背上。

　　洇濕冰涼一片。

　　片刻後，盛奶奶擡起頭期待的看她，語氣裡甚至帶着讨好：“那……韻兒，我們出院以後就回家好不好？
……回盛家。
”

　　“你要是不想住别墅，就跟奶奶住……好不好？
”

　　蘇韻沒有回答，隻是移開眸光，看慢慢攀上梧桐樹的月光。

　　“韻兒……”

　　“你放心，那個混賬東西奶奶一定會好好管教！
奶奶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
”

　　“最後一次，好不好……”

　　蘇韻輕輕捏着拳心，終于側過身看盛奶奶期待的目光，面色溫柔卻又淡漠。

　　她語氣極輕。

　　卻又無比堅定。

　　“奶奶，我沒有辦法再原諒他！
”

　　盛老太太眼神一暗。

　　不過很快又強撐起笑臉，聽她繼續往下說。

　　蘇韻抿了抿唇，帶着淺淺笑意：“這段婚姻走到如今，我跟盛淮都愛過，也恨過……可是，我們卻沒有相愛過。
”

　　“我曾經以為，隻要做好賢惠溫柔的盛太太，他就會看見我的付出，明白我的苦楚。
”

　　“可是最後卻還是在姜栀一個個謊言被揭穿之後，盛淮才後悔，才想挽回。
”

　　“奶奶……”

　　蘇韻看着盛奶奶，卻像是看着那些過往：“您真的覺得，他現在後悔和挽回的，真的是我嗎？
”

　　蘇韻聲音逐漸破碎。

　　“不是的——”

　　她凄然一笑。

　　“盛淮現在想挽回的根本就不是我！
”

　　“他隻不過是想要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假裝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閉着眼，蒙着心，做出情真意切後悔不疊的樣子來，可最後他不過是想感動自己！
”

　　“韻兒。
”

　　盛奶奶深深歎一口氣，原本話到喉頭的勸說，在此刻卻無比蒼白無力！

　　不堪提起。

　　蘇韻淚眼蒙眬，一點點幫她重新梳好發髻。

　　“奶奶，您知道的，這樣的事情有第一次，極大可能會有更多次！
”

　　“我不想賭！
”

　　“我也不願意再去賭！
”

　　“我用對盛淮最純真最完整的愛情去做籌碼，卻無法再用後半生去作代價……”

　　蔥白手指在腹部摩挲，蘇韻笑的溫柔。

　　是啊，怎麼可能還會去賭一個男人會不會良心發現，重新愛自己呢？

　　為了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能去冒險。

　　不能讓孩子降生在母親等待的目光和父親不羁的背影裡。

　　絕不可以！

　　“那……你想怎麼樣？
”盛奶奶哭出聲。

　　“奶奶，我想要離婚。
”

　　蘇韻低着頭，片刻又補充一句：“當然，盛淮幫我家還的債，我會還給他的，就算是用一生，我也會還……”

　　她凝眸：“奶奶，請您相信我……支持我。
”

　　窗外星河閃爍，樹影婆娑，夜色蒼蒼。

　　病房裡沒有開燈。

　　霜白手背一片冰涼。

　　兩人的手緊緊握着，淚流成河。

　　許久。

　　蒼老的聲音才慢慢響起。

　　“韻兒……奶奶當然理解你。
”

　　“奶奶也是女人，也經曆過你現在所經曆的。
”

　　盛奶奶頓了很久，似乎在回憶不願想起的往事。

　　溫暖手掌愛憐撫摸着臉頰，盛奶奶突然笑了起來：“别哭了，奶奶都支持你。
”

　　“但是有一樣——”

　　“就算以後你不再是盛家的孫媳婦，也得是我的親孫女！
”

　　手指輕輕刮了刮她鼻子。

　　慈愛語氣裡充滿不舍：“韻兒，你可以不要盛淮，斷斷不能抛棄盛奶奶啊……”

　　蘇韻怔住了。

　　漫長沉默。

　　壓抑快四年的委屈憤怒難過絕望無奈辛酸種種，纏繞交織。

　　在此刻，卻全部彙聚在一起。

　　所有的情緒統統堵在喉頭。

　　還未開口，淚已洶湧成河……

　　月光透過輕紗慷慨灑在地闆上，給房間帶來一絲希望。

　　蘇韻和盛奶奶相互靠着。

　　哭了又笑。

　　門口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蘇明安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韻！
”

　　“爸聽說你醒了，現在進來看看你。
”

　　往日裡慈愛溫和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卻讓人心底發寒。

　　蘇韻深吸一口氣。

　　努力扯出自然的笑容，嗓音淡漠：“爸，您進來吧。
”

　　吱嘎。

　　病房被緩緩推開。

　　燈光亮起。

　　蘇明安穿着筆挺西裝，就連頭發都打理的一絲不苟。

　　看到床邊坐着的盛奶奶後，他迅速将臉上不滿的神色壓下去。

　　“老夫人，您也在。
”

　　盛奶奶看他一眼：“我來看看孫媳婦。
”

　　“既然不早了，那我去隔壁看看那個混賬東西……”

　　“你們父女倆也好好聊聊天。
”

　　蘇明安躬着腰打開門：“那您慢走，改天我再去府上看望您。
”

　　“對了。
”

　　盛奶奶走到門口，看眼蘇明安：“這次的事終歸是盛家的錯，等一切平息，我老太太會跟蘇家好好賠禮道歉。
”

　　蘇明安瞬間笑起來，語氣輕松。

　　“小孩子打打鬧鬧很正常，您不必放在心上。
”

　　他眼神閃了閃：“聽說盛淮很久沒去公司了，那生意會不會受影響？
”

　　“如果需要我幫忙……”

　　蘇韻冷冷打斷他的話。

　　“爸！
”

　　“盛奶奶是盛氏集團的創始人，不管發生任何事，盛家都有奶奶做主管理，您還是不要多打聽的好！
”

　　蘇明安面色一白。

　　“是，是……我就是随口問問。
”

　　“行了，那我先走了。
”

　　“好，奶奶您早點休息。
”

　　拄着拐杖的沉悶腳步聲在走廊響起。

　　蘇明安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又很快恢複如常。

　　“韻兒！
”

　　他看着女兒，臉色有些不悅。

　　“你怎麼天天拜托雲老師來看媽媽？
”

　　“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

　　見女兒低着頭不說話，他陡然加重語氣。

　　“蘇韻！
”

　　“你不能這麼自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