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贍部洲經歷了多年浩劫,神境數量兩隻手就數得過來。
在沒有真神境的南贍部洲,神境就是終極大殺器,任何一尊跺跺腳,全大陸都要抖三抖。
而對方比南贍部洲至少多了六名神境!
至於真仙……泛大陸才多少個?
相比之下,蠻族真是多得令人絕望啊。
真不愧為專出天才的種族,即使在貧瘠的天外世界,都能滋養出那麽多高端戰力來。
時到如今,眾人終於明白天道為何要大開方便之門,批量製造仙人了:若不如此,恐怕南贍部洲連反抗之力都沒有。
好半晌,才有一個小宗領袖站了起來,直言不諱:“蠻族既然這般強大,我們……打得贏?
”
“郎宗主方才也說了,蠻人內部並不是鐵闆一塊,此言中的。
”寧小閑的用意隻在警示眾人危機將至,卻不想將他們抵抗的念頭一齊打消,“事實上在三百年前,天外世界有神境二十名,白虎神君就與其中的兩人交過手。
過了這些年,隻剩下十六名了,可見其也有內耗。
尤其鏡海王府與另外兩派水火不容,我們若是團結一心,善用時局,必然也有戰而勝之的機會。
”
她說這話的時候,眾人看看她,再看看撼天神君,不約而同均想,確是如此。
這一對兒夫婦禍害南贍部洲的時候,不僅真仙蕭寄雲是殞在他們手上的,連魂修的鼻祖陰九幽、海中巨妖虛泫這兩大神境都被撼天神君擊敗,對南贍部洲來說,這不也是“內耗”?
他們當然不知道,神魔獄還曾經關押過另一個神境的巨頭——轉輪王沃。
廣成宮如今的掌門為蘇允合,他的話直截了當:“神君已有應對之法?
”
長天終於站起,一字一句道:“內子已說得明白,蠻族入侵,非匹夫之力能擋。
吾將立戰盟,約同道駢入,以禦外侮!
”
他聲音低沉,卻如皇鍾大呂,不教任何人漏過一字。
這一句說出,餘音嫋嫋,半晌不絕。
所有人一齊望著他。
這位名聲滿天下的撼天神君說得擲地有聲,明珠燈從他身後照下,在地上拖長了影子,更顯威嚴,仿佛日月都可以一肩挑之。
這個人,生來就有令人不得不臣服的魄力。
他說得很清楚了,趁著玄天娘娘渡劫成功、天下宗派來賀的機會,隱流要成立戰盟,邀眾仙派加入,組建抵禦蠻人的有效防線!
其實方才見著鏡像、聽著蠻人訊息,無數宗派首領都是心中惴惴。
蠻人如此勢大,當非一己之力能敵。
眼下能倚靠的,也就是群策群力了。
撼天神君抖出了這許多一手消息,接著就趁人心惶惶之際邀立戰盟,再算上己身威望,十九能成!
滿座竊竊私語,然而時間不長,即中止於郎青的一聲長笑:“神君好手段!
”
長天轉眸凝望著他:“郎宗主可有異議?
”他眼中金光燦然,如日中天,誰也不願與他對視。
郎青扯了扯嘴角:“不敢。
可是神君的戰盟並非無條件可入吧?
”
長天微微一哂:“戰盟意在禦蠻,內部同氣連枝,一榮俱榮,因此不得內訌內鬥。
若是門派之間起了紛爭,交由閣老會仲裁,不服不遵者將受戰盟責罰,此其一。
”
眾人屏息,要聽接下來的條件。
“戰盟內部物資優先流動。
盟內宗派出售貨物,同盟成員有權優先購買,尤其是戰備缺用物資。
隱流也會以比市價更低兩成的價格,將手中貨品售與戰盟成員。
其他同盟宗派自行議價,此其二。
然物資不得往外倒賣,否則同受處分。
暫時便是如此,諸位可以發問了。
”
話音剛落,四座嗡嗡聲不絕於耳,都在互相商議。
隱流今日投下好幾枚巨型爆彈,即使是對在座的各宗領袖來說,每一枚都需要充足的時間才能消化。
過不多時,即有一人站出來道:“請問神君,不能夠防範於未然,修補天隙令其無法洞開麽?
”若能如此,就從源頭上阻絕了蠻人的入侵。
“天隙的自然形成,涉及世界本源奧秘,非真神境以上不能周知。
”長天搖頭道,“就我所知,南贍部洲上還未有人能夠修補。
”兩界之間這種自然的時空裂隙的形成,與神境劃破虛空時製造出來的可不一樣。
那涉及兩個世界的法則,除非都將其洞察於心,否則無法修補。
歷史上誕生過的大能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能辦到這一點的,也不過隻有一個蠻祖。
即使對長天這個等階的神境來說,即使能夠窮盡本世界的奧秘,對天外世界的揣摩又不知道要耗費多久時日。
他們都辦不到,遑論旁人。
其實大家隱然知道這個答案,得他親口驗證,仍是不免大失所望。
這時又有天璿閣的首腦站起來問道:“若不加入戰盟,又會如何?
”
“不如何,隻不過無法與大夥兒守望互助罷了。
”這一回是寧小閑開口了,輕描淡寫。
“守望互助”這四個字,著實精辟。
在座的能爬到今日這般地位,哪個不是人精?
這麽會兒功夫,已經琢磨出撼天神君開出來的兩個條件背後的深意了。
表面上乍一看,不加入戰盟的宗派,在蠻人入侵時得不到戰盟的有力支援。
然而往深裡去想,何止是這麽淺顯?
要知道如今南贍部洲上數百宗派已經打得一塌糊塗,連今時今日坐在這裡,都有許多門派相看紅眼,恨不得擼袖子出去一決生死,這種宗派之間的矛盾和仇恨,已經到了隱流這個地頭蛇都快要壓製不住的局面。
這種情況下,相對弱小的宗派加入戰盟,首先獲得的就是安全保障。
如果對頭也在戰盟裡,那麽受到戰盟條款的保護,原本的死敵就不能對它下手了,從此再也不是危在旦夕;如果對手不在戰盟,那更好了,盟內說好了同氣連枝,它要是出手打人還打不過,盟友豈能坐視不理?
這一下就等若多了強力外援來幫它一起打架,對手除非是超級強宗,否則哪裡招架得住?
再說物資。
戰盟的成立,很可能對整個大陸的物資發配造成舉足輕重的影響,若不歸屬於戰盟成員,就不能享受到低價的貨品優惠,甚至連購買的優先權都沒有。
尤其是人人緊缺的戰略物資,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不加入戰盟,就可能被戰盟成員欺負到死。
不加入戰盟,就可能連基本的貨品都買不到。
相購得急需的物資,隻能花高價、走黑市。
若是華夏人看到這一幕,腦海裡跳出來的必定是“壟斷”、“寡頭”這幾個耳熟能詳的詞匯。
可是戰盟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它對平抑大陸上戰火紛飛、血流成河的局面,將久違了的和平送到人間——至少是大部分地區,畢竟戰盟成員之間互相不能打架;其次,它有利於各宗派協同互助,有利於宗派人員和物資的管控和調配,這在戰時將起決定性作用。
自然戰盟內部的矛盾和關系,還需要花大量心力去解決和理順,可至少讓人望見了希望的曙光。
郎青突然道:“戰盟成立,誰來主持?
”
“戰盟設閣老會,二十名閣老都為各宗派推選南贍部洲德高望重者擔任,重德、重才不重修為。
平日買辦經營、調停紛爭,都由各位閣老分類主持。
”
郎青微微冷笑:“那麽一到戰時?
”
戰爭需要一個統帥,戰時也隻需要一個聲音,否則七嘴八舌必然怠誤戰機。
因此被選作統帥這人,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這個人必須有謀略。
這個人必須有決斷。
這個人必須有膽識。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必須能服眾。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齊望向了長天。
這個位置,好像就是為了他量身訂做的。
撼天神君今個兒破例說了這樣多,也就是為了當上這個統帥,掌握戰盟的權力罷?
迎著郎青的目光,迎著眾人的目光,長天淡淡道:“蠻禍一去,戰盟可散。
”
這便是承認了!
他連謙虛都不曾,他連客套都不須,直接就這樣承認了。
郎青都呆住,不知如何接下。
若是長天推讓兩句,他還可以順勢要求眾議推選,還可以給撼天神君難堪,畢竟這些年隱流結下的對頭也著實不少。
可是對方連這機會都不給他。
長天竟然如此坦然、如此不諱。
更要命的是,以撼天神君的身份、地位、威望,南贍部洲的確無人能出其右,與他同階的神境大能,俱都深居簡出,沒有哪個像他入世這麽深,唯一近些年大肆擴張的白虎和朱雀,看起來好像也不想與他作對。
希明宗的仙人也在現場,這時大聲道:“戰盟既然是隱流定立的,我們各宗不過是應邀而入,出任盟主的自然是神君,這還有異議?
”
這個宗派倒是很會審時度勢,寧小閑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郎青隻作不聞,想了想道:“戰盟領袖運籌帷幄、深居簡出,無須親身上陣,對修為要求不高。
”
這意思,是說領袖並不非得由神境擔當了。
再遲鈍的人,也覺出場中硝煙氣味有些兒濃厚了。
長天卻不意外,隻靜靜問他:“這麽說來,郎宗主心中另有屬意人選?
”
“正是。
”包括寧小閑在內,所有人都以為郎青要毛遂自薦了,誰知這人卻笑了,說出來一句話:
“郎某想要推舉奉天府主。
”
汨羅,他居然想推舉汨羅作為戰盟的最高領袖!
在場修仙者盡皆動容的同時,郎青已經接下去道:“奉天府主智計無雙,布局周全,聲望、名分早夠,竊以為可為戰盟盟主之屬意人選。
”
是呵,奉天府主是天狐血脈,天生多智,這數百年來更是因算無遺策而名聲大噪。
南方的朱雀貴為神獸,與奉天府爭奪地盤卻屢屢失利,這也與汨羅本身行事機妙大有關聯。
三百年,奉天府的領地幾乎擴大了一倍有餘,連仙人都達到了六十五位之多,真仙兩名,稱霸中南部地區。
說聲望、論才能,他的確也有資格問鼎戰盟寶座。
可是近五十年來,西夜和奉天府在中部領地的爭奪上,一直都有分歧。
郎青為什麽會推選自己的競爭對手?
寧小閑想到這裡,心中砰砰直跳:是了,郎青自知挨不上戰盟首領的邊兒,乾脆就將水攪得更混一些。
若能令隱流和奉天府兩宗之間的罅隙加深,才是他喜聞樂見。
此一招妙就妙在汨羅本人現下不在這裡,根本不能表態,等到事情傳來了,他早就百口莫辯。
長天和汨羅之間原本就相看兩厭,再有了利益上的劇烈衝突,戰盟從一開始就不是鐵闆一塊了。
這樣做,對郎青有何好處?
他這般當著大庭廣眾直接挑戰撼天神君的權威,隻有一個解釋。
寧小閑突然開口:“郎宗主,西夜可有打算加入戰盟?
”
這女人好生敏銳。
郎青回首,望她一眼:“玄天娘娘以為?
”
寧小閑笑了:“純屬自願。
我可沒那本事,能代郎宗主定奪。
”
郎青臉上浮起一絲陰沉的笑意:“我並未見著加入戰盟對我有甚好處。
所以西夜的回答是——”
“不。
”
西夜是南贍部洲中北部的一方豪強,勢力原就龐大,其地大物博、資材豐富。
他不去尋別的宗派晦氣,人家就要謝天謝地了,又哪裡敢來招惹他?
所謂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既然人手、資源都不缺,他自可當他的山大王,何必加入戰盟、對長天俯首聽命?
至於蠻人,呵,誰敢說蠻人入侵本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先找西夜的晦氣?
或許其他宗派都死絕了,西夜還安然無恙哩。
這回答並不出她意料。
寧小閑若在他那個位置,也不願加入戰盟的。
所以她微笑道:“既如此,郎宗主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些,這是戰盟的內部事務。
”
西夜既然無意加入戰盟,那自然沒有權力對戰盟領袖人選的定奪指手劃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