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記得這些花長什麽模樣,甚至沒人記得它們的花瓣和花蕊是什麽顏色,因為這已經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當極樂花盛開的時候,雨花廳中其他所有物體在人眼之中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明明隻種滿了一個水晶盆大小,眾人眼裡卻隻有那一片飄渺得無遠弗屆,卻又像不顧一切到要燃盡所有生命力去盛開的錦繡,最壯麗也最精緻、最熱烈也最清遠、最淒美也最溫柔、最奔放也最羞怯。
人人眼中所見的色彩是如此耀眼、如此霸道、如此奪人心魄,讓觀者除了“美”之外,絕不會有第二種感受。
這是極樂花的第一個特性:魅惑。
而當它的花瓣層層疊疊鋪開之時,又有奇特的香氣撲鼻而至。
這世上隻有寥寥幾人知道,極樂花的香氣並不固定,有人嗅起來如芝蘭,有人嗅起來如麥香,有人嗅起來如愛侶身上的體息,有人嗅起來仿佛童年時代母親親手蒸熟的米飯香味……極樂花的花香,本身其實並沒有氣味,它隻是撩撥人心最深處所牢牢烙記的那一種味道。
漸漸地,空氣中又響起了飄渺的音樂,曲調柔婉舒緩,仿佛兒時搖籃邊母親的兒歌,仿佛明月下的江潮靜流,仿佛情人之間的喁喁細語……
多少人癡了,多少人醉了。
滿廳寂靜。
寧小閑在這一片無聲當中睜開了眼,觀察著所有人的神情。
她是皇甫銘的引路人。
深深了解極樂花的每一個特性,修行的又是見微知著這樣的心訣,隨著領悟得越來越透砌,心志也越發堅定,眼前的景象再美,也惑不住她的心。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
這對眸子屬於皇甫銘,他先是吃驚於她的清醒,隨後衝她得意地笑。
於是寧小閑明白了。
這小子事先已經見過了極樂花開花的盛景。
畢竟這樣的奇景見過一次之後就是心中再讚歎,第二回看也遠不如第一次震撼。
並且以他小小年紀就力求完美的性格,又怎會不事先安排一次預演?
隻是她也記得,這極樂花每盛開一次,就需要千人的生命力一次。
她暗歎一聲,微微側目就撞上了汨羅的目光。
頓時嚇了一跳。
那雙俊俏的血玉眼裡似笑非笑,帶著三分明媚,兩分情意,像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她,又像越過她看到了很遙遠之處。
一時之間,她都不確定這妖孽有沒有被極樂花攝了心志。
但有一個人必定是清醒著的。
因為她已經感受到了灼熱的視線。
權十方緊緊盯住她,看得那樣仔細。
連場中的極樂花都不去分神欣賞。
他的朗目若冬日寒星,很亮卻也很刺人,裡面飽盛了複雜的情緒。
她避開了,隨後看向其他人。
認識的,不認識的,眼中都有著喜悅、欣賞、迷惘,甚至輕微的痛楚。
這是極樂花帶給世間的迷咒,哪怕是修仙者頭一次見到。
都很難從它給予的美好當中自動清醒。
不是景緻太美,而是人太貪戀。
還有不少人是清醒著的。
此時,修為、心境,高下立判。
不知過了多久。
等到所有人都回過神來之時,清香消失,仙樂不聞,連面前繁花鋪綻的盛景也消失了。
眾人眼前,仍是那一盆清淺的石乳,極樂花又變回了那一株又小又醜的並蒂植物,可憐兮兮地隨波逐流。
方才的一切,似乎不過是南柯一夢。
可是這一回,誰還敢小覷了這株植物,誰還敢說皇甫銘獻上來的,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賓客中終於有人喃喃道:“至美也。
這莫不是傳說中的極|樂之花,僅次於曼珠華沙的極|樂之花?
”
皇甫銘聽到上半句的時候還嘴角掛笑,洋洋得意,可是聽到最後幾個字卻拉長了臉,狠狠剜了典青嶽一眼刀。
後者看著他長大,哪不明白這小少爺在責怪他,不由得苦笑一聲。
作為凡人,老太君是最後由幻景中清醒過來的,她眼中一恢復了清明就摟著皇甫銘激動道:“好孫兒,費了不少功夫罷?
這花兒當真好看。
”
在座不乏大能,聽到極|樂花的名字後,也從記憶中翻到了它的資料,聽到這句話忍不住一翻白眼:“當然費功夫了,光是殺人之後還要汲取那一千凡人的生命力,就是極繁瑣之事。
你這孫子用孽海花為賀禮,也不怕血煞之氣衝撞了老壽星。
”不過大家想歸想,卻沒人說出口來。
此景本是人間無,既想看到,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可是極|樂花雖然是修仙者人人避之的罪孽之花,卻未必奈得何了這個古裡古怪的鏡海王府。
他們又何必去說破?
皇甫銘的這一手,恰好給後面的歌舞獻樂開了個好頭。
此時一道又一道山珍海味端了上來,眾賓客紛紛入座,開始享|受富貴與權勢帶來的繁華喧囂。
府中珍宴自然非同凡響,什麽燕窩魚翅、熊掌參鮑,對富貴中人來說自然是尋常之物,平時都可吃得。
鏡海王府的大廚為了自家主人的面子,這回也是使盡渾身解數,所以呈上來的許多佳肴,從選材到調料都貴得要死,什麽白松露、黃唇膠,鱘魚籽、藏紅花,對大部分修仙者來說都是前所未嘗之物,畢竟修仙問道之人口腹之欲不盛,像寧小閑這樣的怪胎畢竟是少數。
前方的戲台子上,正有王府請來的名角兒在唱戲,為了博老太太一笑,皇甫嵩雲越過了六個大州請來正當紅的趙家班。
此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也到了敬酒的時候。
既然身在這塵世之間,人情應酬也就難免。
幸好有道行在身,這裡的酒水倒是灌不醉修仙者。
寧小閑也知道無論是寧遠堂還是隱流,想要開門作生意就得廣交天下朋友。
她事先功課做得很足,所以在這壽宴之上,但凡是有機會有潛力成為合作夥伴者來敬酒,一概是以袖掩口,將樽中酒一乾而盡。
一個仙派長老離開之後,汨羅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金滿意。
修仙者不似凡人那般講究,未出閣的女子跟在未婚夫身邊前來敬酒並不稀罕,金滿意的面上沒有表情,隻在眼中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厭惡。
切,與她何乾?
寧小閑對著這兩人笑笑,自己先乾為敬。
“壽辰之後何往?
”居然是金滿意先開了口,往她頭上看了兩眼又道:“寧姑娘今日妝扮,真是素淡。
”寧小閑濃密的青絲隻用一根玳瑁簪、幾枚鈿花裝飾,看起來確實不若她滿頭珠翠般耀眼。
“既已出來一趟,聽說天下繁華在中州,願往中京一行。
”寧小閑話鋒一轉,“不知何時能吃上二位喜酒?
”
金滿意面上神情頓時微僵,汨羅很體貼地代她言道:“小半年之後罷。
”聲音依舊是清朗溫和,似乎什麽也未注意到。
“恭喜,屆時我一定要備上大禮。
”然後這死狐狸就不會來騷|擾她了。
寧小閑早覺出金滿意與他之間有些怪異,猜想以汨羅的狡猾又怎可能一無所覺?
不過這是人家夫妻的家事,她也不是什麽大度的人,此刻微刺了一下金滿意就打算收手了,畢竟幾次交鋒都是她佔了優勢。
“今日隱流所贈的禮物頗合主人胃口。
那一天你隨的禮,想必也是不凡。
”汨羅信口道來,卻是微微眯起了眼。
方才寧小閑看向他的眼神中,居然帶上了一點點……同情?
他堂堂大妖,奉天府府主,有甚會讓她露出這樣的眼色?
她正想開口,衣角卻被拉了拉,低頭一看,皇甫銘擠了過來。
“姐姐,我找了幾日,終於找到了送你的禮物了!
”他洋洋得意道,同時旁若無人。
寧小閑一怔,眨了眨眼:“什麽禮物?
”
“那天晚上你不是說,我要認你為姐就得送禮麽?
”他看到她的眼神終於轉為恍然。
敢情她一早就忘了呀?
雖知她當時不過順口一說,心裡也有點不高興,“找了兩天,才翻到了這個——”手掌中躺著一個小小的錦盒。
這小子居然還記得她當時的信口胡謅。
她有心推拒,不過對皇甫銘的性子也逐漸有些了解,隻好道了個謝接過,正要攏進袖中,皇甫銘眼巴巴道:“你不打開來看看?
”明眸善睞的大眼裡,寫滿了那種自得和惡作劇。
也真虧得他的眼晴會說話,她才能發現這小子別有用心。
汨羅也懶洋洋道:“不錯,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若換了另一人用這語調說話,那是十足的痞氣,可是他的聲音中又帶上了一點點勾人的低靡,卻是說不出的好聽。
這是成熟男子才有的聲線。
皇甫銘不著痕跡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催促道:“我許你當面看,快打開。
”
這種奇怪的氣氛是怎麽來的?
寧小閑聳了聳肩,伸手打開錦盒,看到裡面的禮物,忍不住挑了挑黛眉。
旁邊的金滿意,臉色突然變了。
汨羅倒是讚了一聲:“好東西,身價至少也是十六、七萬靈石之數!
”
ps:12月5日
粉紅票緻謝:無敵小軟軟、綰藍丫頭、ヤ木檸、小蛀蟲的牙牙、藍藍晨星、芝麻丸子、錦衣夜行蒙面墨鏡人、meaurine、yayalh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