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淺水村之後,有多少麻煩是她愛管閑事的性子招惹來的?
經歷了這麽多,她還學不會教訓麽?
罷了,罷了。
她在心裡重重地、重重地歎了口氣,隨後輕輕伸臂——
在嬰兒落地之前,將它攬在了自己懷裡!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都能聽到長天無奈的歎息。
嬰兒的母親喜極而泣。
她衝上來,從寧小閑手裡接過了自家寶貝,含著淚連聲道謝。
寧小閑隻能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多數凡人站立不穩定,摔在了地上。
麒獸載著寧小閑騰空而起,俯視春城中的一片混亂。
十幾息後,地震突然停止了,四下裡陷入一片奇異的沉靜之中,然而這樣的安靜令人覺得更加恐懼。
果然,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地下重新發出了可怕的聲響:沿著春城的十裡長街,地面像被掰開的饃饃,裂出了一條大縫!
這縫隙越來越大,到了最後,最寬的豁口處都能容下數輛馬車並行了。
許多人避之不及,慘呼著掉了下去,再無下聞。
可是,寧步閑現在什麽也不想看了。
她咬住唇,面色蒼白,過了很久才澀聲問道:“在前幾十個輪回裡,我是不是都救了那個嬰兒?
”
長天輕歎了一口氣:“是的。
”
這裡是無盡的輪回。
說不定在很早很早以前,這個孩子就已經死了。
她隻覺得嘴裡發苦。
過了好一地兒才問他:“若我下次輪回見死不救,這個困局,能不能破?
”
長天又沉默了很久,這才輕輕道:“前幾十次,你也都是這樣問的。
”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地震終於停止了。
春城大街上裂開的那條巨大的地縫,像是這個輪回困局的始作俑者咧開大嘴,正對著她無聲嘲笑。
“回去吧。
”她輕輕拍了拍麒獸的背部。
還有三個時辰了。
她勉強收拾心情,在春城裡慢慢找了起來。
可是剛剛地震結束。
又有什麽東西能稱得上是正常的?
黑夜已經降臨,而這城市滿目瘡痍,人群四散奔逃,她要如何從中找到那一個微小的、不起眼的異常來?
她感到身心俱疲。
這樣漫無目的、卻又迫在眉睫的危機,她要從何化解?
寧小閑緩步走回了神魔獄,在小木屋外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每到心情不好的時候。
她都喜歡在這裡安坐片刻。
眼前這片小小的田園生機盎然,奇花異草們爭相吐豔,就連呆在最角落的那株不起眼的春華秋實,也掛著星星點點的小白花,還有幾個花骨朵兒迎風輕搖。
她花了多少心血在這片園子裡?
她和長天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怎能被耽誤在這該死的輪回裡?
可是再過一個時辰。
子時就到了。
屆時,她又要被無情地抹去記憶。
一切從零開始,重新體驗這一整日的焦慮、彷徨和無助。
“我為什麽要救那個孩子?
”她臉色蒼白,喃喃道,“長天,我好後悔。
”
他隻能說:“無妨的,這不怪你。
”她這丫頭,就是心軟。
世上沒有後悔藥。
但這輪回裡有。
可是她每次都心軟,每次都……
她看著園子發了好一會兒呆。
才在長椅上將自己蜷成了一個小球,把腦袋埋在膝間。
長天看不到她的面容,但能看到晶瑩的淚珠從她捂著臉的指縫裡流了出來。
他該怎麽勸慰她?
經歷了七十五次輪回,他知道此時任何言語都太蒼白。
她欣喜也罷,痛苦也罷,彷徨也罷,時間卻是不會停歇的。
在她怔怔發呆的同時,時間的沙漏又偷偷漏下了一捧砂子。
距離子時,隻剩下一刻鍾了。
這麽點兒時間裡,她能做什麽?
寧小閑站起來,進屋洗了洗臉,又將自己淩亂的鬢角梳好,將衣服整好。
長天沉默地看著她,沒有問她為什麽要做這些徒勞的動作,反正再過一刻鍾,什麽都要重來了。
無量劍宗的人,已經被丟到了上面幾層去。
她緩步走進了底層,看見長天仍然靜靜地坐在化妖泉中,望向自己。
他永遠都在這裡等著她,但她卻讓他失望了。
他低聲道:“過來吧。
”
寧小閑輕輕躍過化妖泉,在他的黑石椅子上坐下來,慢慢趴到了他的膝上。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秀發。
她剛剛哭過,眼睛還是又紅又腫,望向他的神情既脆弱又無助,令人心生憐惜。
他忍不住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拂過,感受嫩滑的觸感。
寧小閑紅唇輕分,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長天,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
他的金眸很專注地盯著她,看起來溫柔而多情:“不曾。
你已盡力了。
”
“我是不是真不該去救那個嬰兒?
”
“……我不知道。
即使你袖手旁觀了,那個也未必就是破局的關鍵吧?
”
他可真會安慰人。
她笑了笑,目光卻沒有焦距:“嘗試過了。
每一個細節,我都嘗試過了,哪怕今次沒有,前面的七十四次也都試過了。
破局的關鍵,隻可能是這個孩子。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我寫下紙條,能留給下一個輪回的自己麽?
”
“不能。
你試過好幾次了。
”
她沮喪地低下頭,往前一傾,靠進了他的懷裡,然後“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她哭得這樣驚天動地、不顧顏面,直欲將這一路上來所受的苦悶和委屈都傾瀉得乾乾淨淨。
哭到傷心處,她還將他的黑袍都拿來擤了涕淚。
長天隻能苦笑。
從前,她在他面前從未這樣失態過。
在這樣的美男子面前,無論是怎樣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矜持一點,給心上人留個好印象吧?
可是,有什麽關系呢?
再失態、再癲狂,隻要等上一炷香的時間,煩惱也好、痛苦也罷,什麽也留不下了。
三月的陽光還會照亮那個房間,該死的喜鵲還會來吵醒她。
長天,也還會一直一直陪著她,有始而無終。
她肩膀起伏,哭得更加傷心了,甚至開始抽搐起來。
長天心疼地拍著她的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很快,一切又要從零開始了。
又哭了一小會兒,她的聲音才漸漸低了下去。
她將頭埋在長天的懷中,似乎很疲憊了:“下一個輪回,將嬰兒的事提前告訴我,好麽?
”
“好。
”
“長天,對不起!
”
“何必道歉?
哪怕你永遠出不得這輪回,我也會永遠陪著你。
”
“永遠?
”寧小閑慘然一笑,“這裡是輪回,你汲取不到靈氣,終有一日要消失的。
那時……就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
她低著頭,隻能感覺到長天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溫和道:“不會的。
”
“還有多長時間?
”
他轉頭看了看角落裡的巨大漏刻,時間正在無情地流逝:“還有二十息了。
”
隻剩這麽一點點時間了。
在前七十四個輪回的最後二十息裡,她是不是也都這樣悲傷和絕望?
這個輪回困局的始作俑者,居然這樣玩弄所有人的情感,真真是不可原諒!
“若讓我找出誰在幕後操控的這一切,我一定要讓他……後悔至死!
”
她咬著牙,冷森森道,隨後又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在他耳邊呢聲低語:“長天,我若找出那個人來,一定要他後悔至死!
”
“你一定要幫我!
”
“我會的。
”
她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還是紅通通的,卻撲哧一笑,曼聲道:“長天一向對我最好了!
”
這丫頭,失心瘋了吧?
此時此刻,他應該該姑息她,縱容她。
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望向了漏刻。
還有十息。
明媚的陽光就要到來了,她現在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會消失了。
她突然在他懷中悄聲嘟噥了一句話,以他的耳力,居然都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
”
她附在他耳邊,熱氣幾乎噴到了他的耳朵上:“我說,我不會坐以待斃,總要試上一試的。
你別怪我,好麽?
”
她的聲音,又媚又軟,像是情人之間的撒嬌。
他正待說話,可是下一瞬,卻隻感覺到了透心的涼意。
他悶哼了一聲。
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寧小閑一個後躍,輕輕跳離了他的身邊,跳到了化妖泉的邊上。
她的眼中還噙著淚花,匕首獠牙卻不知什麽時候滑進了她的掌心中,尖刃朝著地面,正有金色的血液從刃上滴落下來。
“你瘋了?
”他的眼中冒出了怒火,還有深沉的悲傷。
同行了半年有餘,她居然對他下此毒手?
神魔獄體會到了他的怒火,整個黑石森獄都搖晃起來,地面仿佛變成了沼澤。
“不錯,我瘋了。
”寧小閑揚起了紅唇,笑容中卻帶著決絕,“我若不瘋,怎能破這輪回?
”
她舉起獠牙對著他,冷冷道:“你不是長天!
哼,連他的血液顏色都冒充得很像啊。
”
“胡說八道!
”他緊咬著牙關,眼中全是悲怒與痛心,“不要任性了。
你可以重新再來,我卻不能。
若無我相助,你後面如何是好?
”
ps:有人能猜到麽,這個奇怪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