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性多狡,哪怕你不說,他早晚也能反應到你在耍弄他。
到時反倒不易談判了。
”
她輕輕嗯了一聲。
是她的錯覺麽,怎麽他說到奉天府的時候,語氣有些奇怪呢?
寧小閑走下樓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
她走過汨羅身邊,這隻白狐突然擡頭看了她一眼。
她看到汨羅的眼中充滿了驚奇:“怎麽了?
”他該不會又發現了什麽吧?
這狐狸果然狡猾,眼裡常常露出的深思神色讓她有些忌憚。
白狐懶懶地將頭擱在前腿上,不理她。
這女人走下來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香風。
他身體雖不能動彈,嗅覺可未丟失,立刻聞出那是提取自百花的花露清香,大概是玫瑰花液為主,充滿了芬芳和熱情,情不自禁地細嗅了幾下,於是發現她的身上還帶著一絲濕氣,秀發雖是乾的,但蓬蓬松松,顯然是不久前剛剛沐浴過了。
可是她一整日都呆在樓上,連半絲聲音都未發出,更別說水聲了。
她到底是什麽時候以及在哪裡洗的澡?
!
越發地詭異了。
他眯著狐狸眼,從眼縫裡看著這個姑娘。
卻見她將齊家送來的幾樣精饌小菜仔細地品了品,才放下筷子,用青鹽漱了口,然後走了過來。
這幾日,他一樣是不進三餐的,所以寧小閑隻好每天供他一根紅玉參吃。
三天來他吃掉了三根七百年份的老參,合計七萬多兩銀子。
這可比齊二在水澇那一年貪墨的銀子還多。
這麽一堆小山似的銀子,可以將淺溪的水道都堵起來,但進了白狐的肚皮,可連個響聲兒都聽不著。
這兩天,她一邊喂他,一邊搖頭肉疼不已,連稱敗家。
汨羅翻了個白眼,暗道這女人真是見錢如命,渾然不覺孤傲過人的奉天府二公子吃她的東西已經開始吃得理所應當、沒有心理負擔了……
不過這回她沒塞人參給他吃。
而是舉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
“你的內傷無礙了,該把淤血放出來了。
”他肺部和胸腔內都有淤血,若等他用妖力自然化去,耗時太多。
她舉起了寒光閃閃的剪子。
汨羅下意識地用前腿護住了胸腹,兩眼瞪著她。
一副小媳婦兒不堪侵擾的模樣。
“放下來。
”想不到堂堂妖孽也會做出這種舉動,她實在笑得要內傷了,但臉上還得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幫你把肚腹上的毛剃了,不然一會兒擋我視線了,呃咳咳。
怎麽施術?
”還是差點笑出聲來,她用力咳了咳。
憋住了。
汨羅沮喪地放下了前腿。
真是狐落烏馱被她戲,此生都不曾如此丟人過!
看著雪白的毛發在剪子的肆虐下飄搖而下,他隻覺得自己臉上滾燙滾燙地,幸好狐狸臉再紅,她也看不出端倪來。
寧小閑看他動作僵硬,知道這人能勉強忍耐已很是不易了,後面還要與他和解的。
最好不要太欺負他,於是加快了手上動作。
幾息之後。
白狐肚腹上的毛發被她剃了個乾淨。
“別怕,以你的本事,幾天就長回來了。
”
她取出配好的麻藥,讓白狐吞了下去。
這女人,製出來的藥竟然全是甜的,包括這副麻藥也是。
她在心中默數了二十個數兒,然後問汨羅:“生效沒?
”看他半晌沒有反應,自言自語道,“看來是生效了。
”若平時想用這藥去對付大妖,那簡直是個笑話。
不過現在他妖力全無,和普通的狐狸沒什麽兩樣,一碗藥就能放倒他。
她伸手在他胸腹上慢慢劃過,嫩如蔥白的指尖,纖細但很圓潤,還帶有一絲絲涼意,讓已經有些迷糊的汨羅驀地瞪大了眼。
他知道寧小閑在一本正經地計算下刀的位置。
他不是沒被人伺候過,在他的府邸裡,光是貼身伺候的婢女就有六人之多,平時穿衣整發、洗臉漱口從來不用他自己動手。
那幫嬌媚的婢女們屢屢與他肌膚相近,但他從不曾覺得像今次這樣嘴巴發乾,嗓子添堵。
他把這些歸結於麻藥的作用,然後嘟噥了一聲,睡著了。
若問他為什麽這麽放心將要害交給她?
廢話,若想弄死他,她就不會容他活到現在了。
他度過了漫長而無夢的一覺,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重新包紮過一次。
汨羅甫一睜眼,寧小閑就察覺到了,笑吟吟地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藥丸,還有他已經啃習慣的紅玉老參。
藥丸居然是桂花糖味兒的,他吞下去就想吐槽,但入腹後藥效極佳,他都感覺到五髒六腑為之一清。
隨後,他身上一涼,寧小閑為他施放了一個清潔術,清去他渾身的血汙。
這女人知道自己愛乾淨,又不想在他睡著的時候施放此術,怕吵醒了他。
嗯,她心很細啊。
“妖怪的生命力就是頑強,你的內傷居然好了三成,我已經幫你把淤血取出來了,接下來痊愈的速度會加快很多。
”雖然她十指乾淨,放著瓶罐的托盤也不見了,但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兒,提醒他眼前這個姑娘幫他動了一次開胸的手術。
她坐在桌前,以手支頤,沉吟道:“最多再七天,你的身體就能恢復。
再有半個月,你的妖力也能恢復。
”這不是她的結論,而是長天的。
她在可憐的汨羅身上進行了第一次手術實驗。
幸好她呼吸均勻、手部沉穩兼運刀自如,獠牙的鋒銳也比普通手術刀還甚。
當然,最重要的是有長天的指點,這家夥看起來也很熟悉狐狸的身體結構,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解剖過好幾百隻了。
其實她劃錯過幾刀的,隻不過汨羅是純正的巨妖血脈,生命力頑強得驚人,自然回頭就能康復,當真是個完美的實驗品。
可惜,汨羅不知道這一切,他隻知道這姑娘救了他的命,所以他睜著一對紅玉般的眼睛望著她。
在燈下看起來,她的下巴尖尖,燈光在她滑膩的面龐上留下陰影,令她的俏顏帶上幾分迷幻的色彩。
他還從未注意過,這女人的睫毛天生就很翹……
神魔獄中的長天望著他,臉色陰了陰,將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
這眼神,他太了解了,頓時後悔剛才指導寧小閑下刀的時候,為什麽不讓她割歪一點,最好是割斷了這騷狐狸的心脈!
不過汨羅也隻是愣愣地望了她幾眼,隨後閉上雙目,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擡起頭來。
此時,他的目光中已全是冷靜。
“寧小閑。
你想要什麽?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憑心而論,長天和汨羅的聲音都很好聽。
長天的聲音如玉石相擊,略低沉而有磁性;汨羅一開口,則像石上的清泉,淙淙有聲。
她第一時間就能認出汨羅的聲音。
這家夥,不想隱藏自己了麽?
她愕然望向白狐,發現他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不用裝得那麽驚訝,你早就發現了我的身份,對吧?
”白狐沒有開口,而用了傳音術,傳到她耳裡。
這術法幾乎不耗力氣,他還能勉強說上幾句。
寧小閑放下手,稍微坐直了身體,燈下美人的嫵媚瞬間就消失了。
坐在這裡的,又變成了汨羅曾見過的那個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滿腹算計的女人。
他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知道,以她的精明,如何猜不出白狐是他的真身?
隻是這樣安逸而舒適的感覺,他想多體會一小段時間罷了。
這種鏡花水月般的……安寧和祥和,是他詭譎變幻的人生中很難享受到的溫情。
隻是再美的夢境,終究也是要醒的。
“嗯,一開始就發現了。
”她輕輕道,“從第一眼見到你的白狐之身。
”
他還是小看了她的機敏。
“既已認出,為何不殺掉我?
”他是對她威脅最大的人,若易地而處,他會下狠手。
她露齒一笑:“何必呢,我們之間又沒有血海深仇。
再說,看你被傷得這麽慘,有什麽氣恨,也已經消了。
”其實最大的原因是他的人身長得很俊,狐身更是萌得可愛,她還真下不了手。
不過這理由是打死不能說出口的,汨羅這騷狐狸也許還不覺得怎樣,但神魔獄裡的大魔頭會弄死她的,一定會!
這絕不是理由。
汨羅瞪了她半天,才開口:“開出你的條件吧。
我從來不欠人情。
”她出手相救,必有所求。
“難道我就不能是見義勇為……?
”在白狐淡然的目光下,她都覺得這幾個字說得很無力,隻好清了清嗓子,“咳,好吧。
那麽我開出的條件是,你不得再追捕我了,包括你的手下也是。
”
他就知道是這個條件,卻還有淡淡的失落。
他是奉天府的二公子,以這女人的精明,難道不想為她自己謀得更多好處麽?
汨羅沉吟了半晌才道:“我不追捕你,未必就沒有別人了。
”
“哼,到現在能將靈茶種子和我聯系起來的,隻有你一個人而已。
”寧小閑悠悠道,“上回女妖笪紫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安插在你身邊的探子了。
你這人這麽跋扈狡猾,怎麽看不出她是細作,居然還能容忍她呆在你身畔,所以她必定是你上頭的人派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