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即可自由走動了。
她見長天被眾將纏住,於是悄悄起身走出帳外。
天幕漆黑,明月皎皎。
她沐浴在月華下,吐出胸中一口濁氣,隻覺得頭腦都清明了許多。
隻是她才往外走出半裡遠,邊上就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你也出來了。
”
她舉頭看去,果然看到汨羅就倚在一棵棗樹底下,意態閑適。
此時隱奉大軍已經開出了隆骨荒野,樹叢和林地也越來越多。
這人是什麽時候離席的呢?
寧小閑皺眉想了半天,居然沒有印象,於是道:“我還道你們都喜歡推杯換盞。
”
汨羅笑了,扔過來一樣圓圓的物事。
她接在手裡一看,卻是枚青紅皮的棗子,個頭小些,卻是已經熟了。
這倒有趣,多數棗子都是秋天時成熟的呢。
她望向汨羅,這人懶懶道:“嘗嘗。
”
她想了想,放了個清潔術才將這果實放進嘴裡。
汨羅看著她的動作,長眉不由得一挑。
棗子很甜。
這裡離隆骨荒野不遠,地氣也不好,所以棗兒又小又乾,比不上一般的清脆多汁,然而糖分都被鎖在果肉裡了,吃在口中竟然異常甘甜,像是品嘗蜜糖一般,別有一番滋味。
果然生命總能給自己找到出路。
她瞥了瞥汨羅,這人不會無聊到中途離席,跑出來客串猴子摘甜棗兒吃,所以她道:“有話直說。
”
他也放了一枚棗子進嘴裡。
嚼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廣成宮的那位靳絲雨,自離開荷渠鎮之後就往東北而去,折向了平青州。
也就是說,你的伎倆生效了。
”
寧小閑卻未露出高興之色,隻歎了口氣道:“她尋到風聞伯的後代了?
”
汨羅興緻盎然道:“有趣便是有趣在這裡了,還沒有哪!
”
寧小閑奇道:“以仙人的腳程,兩天前就應該趕到平青州了。
徐家也不過是凡人家族,怎敢違抗她的意旨?
”
汨羅笑道:“她的確是找到徐家。
也察看了族內大事紀,不過隻在那裡逗留了一個時辰就走了。
她前腳剛走,我隨後就差人去查,原來風聞伯的原配夫人和離之後果然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卻未再嫁,三十而卒。
原本徐氏族譜也是記男不記女。
但那一年恰好遇上疫疾,風聞伯的女兒也染病了,而後被隔離開來,所幸最後是治好了,所以此事也見諸徐家的紀事之中。
”
寧小閑皺眉道:“若按記男不記女的習俗,風聞伯的血脈去向確實不好查找。
”
汨羅點頭道:“正是。
不過我們的運氣很好。
風聞伯的女兒竟然是招婿入贅的,所以這幸運的男人也被記入了族譜當中。
夫婦兩個倒也爭氣。
並且婚後生的是男丁,所以這條血脈終於傳了下去。
但是翻閱族譜可以知道,他們這一房始終是人丁不旺,最多隻有兩兄弟。
這香火看著搖搖欲墜,幾乎就要斷絕的模樣,不過這麽七、八百年來始終是藕斷絲連,也沒有真的斷了。
”
“所以。
風聞伯的血脈還延續至今?
這倒是古怪了。
從他的生辰八字來看,這人原本注定要孤寡一生。
斷子絕孫的,這命數也遺傳給了後代,所以他雖然育有兒女,但兒子夭折,女兒勉強成長,其後世卻是子孫不昌。
按理說,這樣的血脈在一向動蕩的南贍部洲早該斷絕了,沒想到還能保有至今,若說無人扶持,我卻是不信的。
”她沉吟片刻,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那麽,他的後代如今在哪?
”
“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汨羅拊掌道,“從族譜上看,這一代隻有一人,名字叫做徐敬容。
其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姐妹,目前仍是光棍一條,在族中卻不受半點排擠,反而吃喝用度樣樣精細。
”
這段子好熟悉,似曾相識啊。
寧小閑眯眼,似乎風聞伯當年在風家也是這般待遇呢,也許他心疼自己的血脈,才以自己的身份向徐家施壓,令徐敬容在族中的日子好過些。
可是當年風聞伯在風家,為什麽也能過得很愜意、從無私生子的窘迫呢?
“靳絲雨匆匆離開後,我派出去的人也向徐家的族長打探。
”她沒有忽略他所說的“打探”二字深意,估計是不太客氣了,否則徐家族長不會這般配合,“可得到的消息是,徐敬容不在族中,而是跟著遠房表親去昊元州學做生意了。
這兩州之間路途何止數千裡,並且區區一個凡人,做又是經商這樣的買賣,出了家族大門就像魚兒入海,等閑人休想再將他找出來。
”
“其中有不妥?
”寧小閑對此倒是深有體會的。
凡人雖然卑微,然而正因其渺小,反而蒼茫的人海就是最好的掩護,就如同照進屋的陽光中有無數灰塵飛舞,然而想捉住其中任何一粒都不是簡單的事。
想當年西行時,她也數度得罪了陰九幽的分身,以他的本事,想逮著不斷移動著的她都不容易啊,反而現在她實力日漸強大,出門總能遇到陰九幽。
另一個明顯的例子,是崔瑩瑩和張生。
這兩位卷走了地巽金這樣珍貴的寶物逃走,鴻蒙堂不也瞎追了他們幾年,最後隻能無奈放棄了麽?
“靳絲雨不食人間煙火已久,離開得太匆忙。
”汨羅笑了笑,“我派去的人卻沒有那麽好糊弄,複又細細盤問過族長了,也……用了些手段讓他配合,於是聽說了完全不一樣的版本。
那就是徐敬容恰好在五天前才離開徐家,並且所走的方向也不是昊元州,而是南轅北轍的步雲州!
”
既是“用了些手段”,估計徐氏族長沒少吃苦頭了,說出來的話也應當是真的。
聽到這裡,寧小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看來有人不願讓靳絲雨找到風聞伯的後代呢,這才遞訊給了徐家,讓他們誤導靳絲雨。
並且時間也掐得極精準,恰好就在靳絲雨於新蘆城與我會面之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