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來到這裡不過五年,就開始想念外頭的花花世界了。
雖然有爭鬥,有仇敵,但沒人會拘著他的性子,他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每天從入定中醒來,它都懷念自己的一雙螳刀切入血肉中的感覺,那是發自螳螂妖殘暴天性的渴望。
可是這巴蛇山脈雖大,生靈雖多,妖怪們卻個個都要遵從隱流的律典!
隱流並不反對妖兵們互相爭鬥。
這裡的生活已經夠無聊也夠寂寞了,妖怪的欲|望又比人類強烈得多,若不找個方式讓他們發洩出來,恐怕莫說繼續修煉了,連心理上都會產生大問題。
可是螳螂妖所佔的這一小片地盤,很不幸就位於一隻禽妖和一隻虎妖中間,這兩位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所以他平時也隻好摸摸鼻子,低調做妖。
往日的榮光,早已離他遠去。
至於那些孱弱的人類,他揮一揮鋸齒長刀就能輕易完成百人斬的人類,他自來了這裡就再也見不到了。
巴蛇山脈是人類的禁區,昨日倒是見著了幾個人類修士,卻是隱流的客人,哪個妖怪也不敢上前生事。
這日子,真是無聊透頂。
它再次抱怨一聲,隨後就看到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在這種荒山野嶺裡,居然有人類出沒!
螳螂妖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
無論是誰,沒有令牌就敢隻身闖入叢林,這就是向它發出的殺戮信號!
殺了這人,它並不理虧。
隱流也說不了什麽。
它的精神雖然亢奮,行動卻反而謹慎起來。
這片楓樹林是它的地盤,秋日的楓林紅豔勝火,淒美如血,而此刻它傍在一棵楓樹下,隻從叢林裡露出一個頭來,周身的顏色很自然地就變成了同楓葉一般淒厲美豔的大紅色。
偽裝,這是它的本命天賦。
隻要它願意,它就能立刻融入周邊環境而不露出一絲破綻。
沒有身形、沒有氣味。
眼前的獵物身材窈窕、面容秀麗,奔行速度卻快得驚人。
必須一擊命中,否則它可沒把握留下這麽輕盈的對手。
此刻她大概是要辨認方向,正巧停在了它身前兩丈之處,眼中蘊著神光,來回掃視了兩下。
從螳螂面上掠了過去,卻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隨後,她轉過身子,背對著它。
好機會!
它看著她纖細的脖子,興奮得鋸刀都要發抖。
多漂亮的脖頸啊,不知道一刀砍下來會是多麽銷魂的感覺!
在這深山之中。
螳螂妖不喜歡變成人形。
它的兩隻前肢是長達兩米的鐮刀,上面的鋸齒如同水虎魚的尖牙。
最尖銳之處甚於針尖。
由於高度鈣化,這兩柄骨刀鋒利不下神劍,但又輕又窄,無論它用多大的力道戰鬥,都不會帶出破空之聲,是伏擊偷襲最理想的武器。
作為偽裝大師,它還有一個很牛掰的天賦。
叫做朦朧術。
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修為到精深處都能以神識代替眼力。
探視身邊環境。
如此一來,螳螂妖的偽裝還有什麽作用?
所以它的朦朧術能彌補這項不足,使螳螂妖在別人的神念範圍內形同一塊頑石、一捧雜草,而不是個有生命的事物。
這也是它毫不擔心寧小閑會“看”到它的緣故。
它默不作聲地給自己加了個疾風術,令自己的身體更加輕盈、動作更加迅捷。
待這年輕的獵物微微仰起了潔白的脖子——這個角度真是剛剛恰到好處——它的一對刀臂,毫不猶豫地斬了出去。
這對刀臂平時折疊起來,隻有在伏擊敵人時,才會如彈簧一般猛地彈射出去。
平滑的骨刃保證了劃過空氣時的悄無聲息。
這歹毒的骨刃上沒有開血槽,因為不需要,這一記斬擊可以將敵人的腦袋直接劈下來,還用得著放血麽?
一彈指是六十刹那,而它這一擊,隻需要六十分之一刹那!
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呆久了,它也學過不少其他神通,但煉來煉去,最後還是本族的功法最適合它。
哼,外界所傳的什麽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明明是動如螳螂才對!
這一記,可以劈斷流水。
它斬出去的時候,滿是自信。
因偽裝而變為鮮紅色的臂刀,的確輕而快地掠過了獵物的脖子,不帶走一絲風聲。
可是刀過人頭的感覺,不應該是這樣輕飄飄地像是劃過了空氣才對。
它心裡喀噔一響,警兆突生,毫不猶豫地往前竄去。
和刀臂的靈活相比,它的身體結構是腿細、肚大,運動起來可就沒有那麽快捷了。
不過這家夥也是好勇鬥狠的老手,這一下子竄出去也是四足發力,像被繃緊的彈簧片彈射出去一樣。
它的經驗告訴它,緻命一擊既然沒斬中對方,那麽人家很可能就潛到自己身後了,此時它最好的辦法,就是往前衝出再轉身回防。
不過它的算盤還是撥錯了一步,所以它竄到前方時,突然感覺到有一條堅韌的繩索自背後射來,牢牢鉤住了自己脖子。
自剛才偷襲不成,它就將一對鐮刀重新合攏,現在毫不猶豫地打開來,想割斷這條繩子。
可是比它動作更快的,是背上突然出現的下墜感,似是有東西踩在了它的背上。
隨後,一支相對它的鐮足來說纖細得多的匕首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別動!
”這是那個嬌小生物的聲音。
螳螂的身體很有趣。
它的身長超過了六米,肚腹比兩個水桶加在一起還要粗,但頸部卻和這個人類一樣細緻。
它能感覺到此刻捏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很有些不懷好意,其中隱而不發的力量,令它覺得心悸不已。
龐大的身軀凝固了。
可是還不等寧小閑開口,長天突然道:“小心後方!
”
不必他說,她也發現了,這隻螳螂的尾部居然向背上悄悄拱起,造型和蠍子的尾鉤有幾分相似,尾巴尖上有細長的尖刺,哪怕沒有鐮刀那麽鋒利,但戳穿人體卻是綽綽有餘了。
螳螂的背部一拱,尾巴突然往前一刺,同時她面前那顆碩大的三角腦袋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作了兩隻複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都能從對方細小的瞳孔反光中,看到無數個自己。
螳螂的腦袋靈活,轉幅將近三百六十度。
她生物課上打過盹,沒認真聽過這種昆蟲的特征。
不過螳螂突然轉頭,當然不是跟她打招呼的,而是背部一拱,讓她重心不穩前傾,同時張開大嘴就來咬她。
它的前肢像鍘刀,但嘴裡的牙齒如鯊魚,參差不齊,一看就知道被咬中會很疼很疼,哪怕以她身體的強韌度,說不定也要掉個胳膊什麽的。
所以寧小閑袖中突然射出一縷藤蔓,“啪”地一聲,甩鞭子般抽在對方碩大的複眼中,硬是抽得螳螂的三角腦袋往一邊倒去,剪刀般交錯的牙齒自然啃不到目標。
她頭也不回,右手往後挽了個刀花,哢嚓一聲,就將背後襲來的尾巴尖給削了半截去。
螳螂妖的身體強度硬過鋼鐵,可是這段尾巴尖其實是產卵用的鞘器,也不是專門用來偷襲人的,強度有限。
這家夥真是不怕死。
寧小閑歎了口氣,在它再度還擊之前,右手緊握成拳,砰然擊在它腰身最細的那一處。
螳螂的腰,隻有她的大腿粗,看起來當真叫做盈盈一握。
隻一拳。
莫看她腰若扶柳、曲線玲瓏,這運轉了神力全力擊出的一拳,力量卻達到了驚人的一萬兩千多斤!
以己之強,對敵之最弱,“巴嘎”一下,瘮人的斷裂聲傳來,這隻原本像坦克一般矗立的大塊頭六條腿頓時軟了,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任誰的脊椎被打斷,也是不能站起來的。
這個時候,它才想起要向隱流示警,可是沒等它發出信號,寧小閑已經伸掌按住它的腦袋,將它收進了神魔獄。
這隻螳螂也是倒黴,換了別的修仙者說不定就栽在它手裡了。
偏偏寧小閑練的是見微知著心法,它自以為偽裝得天衣無縫,哪知道在她眼裡,花葉是花葉,螳螂是螳螂,它早就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原形畢露,隻不過為了迅速解決這個大家夥,她乾脆背對著它,示敵以弱,誘其動手。
這一招卻是險招。
好在她觀看了長天與陰九幽分身的戰鬥之後,在癱瘓期間反覆揣摩,修為未必增長,但戰鬥意識卻有了長足的進展。
剛才螳螂第一刀劈下來的時候,她卻是躍上了半空,身形之快,在原地都留下了殘影,這才能以一個意料不到的角度,偷襲了螳螂妖。
“很不錯,你的身手又有進步。
”她的確發揮得很好,長天讚賞了一聲,然後繼續催促,“抓緊,還有十裡就到了。
”
她收起武器,繼續往前潛行。
原本她也想過故伎重施,用螳螂妖來代步,可是這家夥走路的動靜比自己大得多。
長天也反對道:“這裡的妖怪都有一定的領地意識,螳螂妖若闖進其他妖怪的地盤,還要發生戰鬥,反而耽誤時間。
”
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悍不畏死,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敢反擊!
衝著這種勇氣,她沒有取它性命,而是請它先坐一坐大牢,等長天放出來之後,它可以跟著一起出來。
妖怪的生命力旺盛,隻斷了脊椎而已,養上幾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