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回過神,趕緊將自己心情收拾好,笑臉相迎:“沒事,沒事!
”
罷了。
先走完這趟西行之途再說吧。
車到山前就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又有何益?
昨日,長天為她拓出了妖脈。
既然她要習巴蛇的修煉之法,就要拓出同等數量的經脈。
妖族化出人身之後,經脈自不會與人類相同,巴蛇的人身就比正常人類多出了六條經脈。
好在人體得天眷顧,本身暗合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數,所以妖怪們喜歡化作人形,以期加快修煉速度。
當然這也與妖怪們的個體興趣有關,像塗盡附身的麒獸就喜歡保持原身。
因此寧小閑要以人身來修妖法,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凡逆天改命之法,都是九死一生。
在人體內重新拓出經脈的法子也很兇險,隻有身具大神通的人才能辦到,難度不下於一台操作精微的外科手術。
以長天之能,也不過是四分把握罷了。
幸好他得了龍龜的龜珠,又有月光杯靈露的補充,神力充裕且穩定,這才一舉競功。
她今日來找談清荷,其實也是辭行。
帝流漿之日將至,屆時在安平城內吸取月華太過明顯,容易招惹是非上門。
正說話間,外頭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若非她改換體質後五感較往日更勝一籌,否則根本不會發覺。
這當然是一家之主回來了。
她向哨子表明了去意,這男人微微一怔。
帝流漿即將爆發的消息。
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傳遍了人類世界,上至各州,下至各村,人人都恨不得緊閉大門,靜待這妖怪的盛大節日過去,就連多數仙派都召回了年輕弟子,免得與覓好地盤的積年老妖們發生衝突。
帝流漿是上蒼對妖族的恩賜,也是妖怪們苦等六十年的盛大宴會,誰敢前來破壞。
那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怎麽反倒在這個時候,寧小閑要離開安平城?
下一站,她要去哪裡?
這世道,凡人命如草菅,她這一走,今後多半再無相見之期。
這些念頭。
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不過他閱歷深厚,心中稍有感傷,眼裡也不表露出來,隻是靜靜地喝了一杯茶水,轉頭看了看談清荷。
這兩人同住的時間不長,默契卻是極好。
他這一眼望來。
談清荷立即笑著給兩人都倒了一杯茶水,轉身去了廚房。
竟是識趣地給他倆留下談話的空間。
寧小閑忍不住羨慕道:“談姐對你,可真是千依百順。
”
聽她提起愛侶,哨子眼中閃過一抹柔情,不過下一刻神色凝重起來:“你這一走,多半不會再回來了罷?
”
她搖了搖頭:“哨子哥,你知道我要一直往西的,原因我也沒法跟你說。
這安平城。
恐怕……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
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清荷會想你的。
”
這男人真是鐵齒得很,明明對她也感不舍。
嘴裡就是不肯明說,非要栽在他老婆身上。
兩人有師徒之誼,寧小閑的搏命之術得他真傳,在岩城又救過清荷獨子的性命,哪怕他心腸再硬,一想到這小姑娘又要獨自上路,此後天高水長各在一方,心裡也有些鬱梗。
寧小閑自懷中掏出三瓶丹藥和一小包夜明珠放在桌上,嘻嘻一笑:“你們的喜酒,估計我是吃不著了,這些就權當彩禮先送給你們,願你們白頭偕老,早日生下大胖小子。
”她一腳踏入了仙途,對黃白之物的興趣已經漸漸減弱,但哨子夫婦卻是活在人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需用錢?
哨子不推辭,也不急著收起來,隻是沉吟了好半響,最後才似下定決心,從靴中拔出了匕首。
“我也有一物相贈。
”
他要將這對兒匕首送給她麽?
寧小閑正待推辭,卻見他反轉刀刃,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大腿外側割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這家夥,失心瘋了?
寧小閑瞪大了眼,而神魔獄內的長天則皺起了眉:“這人倒真是個狠人,不習仙道可惜了。
”
確實真狠,若要她這樣自殘,對不起,妾身真的做不到啊。
哨子這一刀雖然割得驚悚,但顯然極有分寸,隻入肉三分。
隨後他就撇了刀子,伸手到創口裡去掏摸了一陣。
莫說她看得有幾分惡心,就是哨子面上肌肉也忍不住抽搐了幾下,看來他的痛覺神經還在正常運作。
幸好他很快就縮回了手,將一個糊滿了鮮血的袋子放在桌上。
饒是寧小閑目力好,也隻能勉強看出這是某種生物的腸衣製成的小袋。
哨子反手在褲腿上擦了兩下,將這袋子翻轉過來,於是就有兩枚小小的石子兒掉了出來。
兩枚粗糙的、黑白相間的、外形不規律的小石子,它們的同伴在沙灘上俯拾即是,並且每一枚的個頭都和西瓜籽差不多。
寧小閑看了看這兩枚石子兒,不發一言,耐心地等著哨子將腿上的傷包紮起來。
這男人沉默但多智,斷不會無聊得將無用的東西藏在自己的血肉之中。
果然他伸手撚起一枚石子,放進了寧小閑的掌中:“這是玉種,送給你了。
若你能尋得栽種之法,那是最好。
”
她還沒說話,神魔獄中就傳來了兩聲驚噫。
一聲出自窮奇,一聲出自長天。
“玉種?
!
”長天的聲音中帶有少見的驚奇,“這凡人手裡居然握有玉種!
莫怪他要流亡天涯。
”
她不得不開聲要求:“解釋下?
”神魔獄內外這兩個男人都說得沒頭沒尾地,這啞謎讓她怎猜?
哨子抿了抿唇,低聲道:“華姓是我自己所改的姓。
我本姓楊,這玉種是我家的家傳之寶。
”
“玉種到底是什麽東西?
”
“玉種即是玉膏的種子。
玉膏這種東西,你了解麽?
”
她正想搖頭,卻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不由得冥思苦想起來。
哨子也不相候,徑直道:
“相傳盤古開天辟地之後,骨胳化為山川,骨髓變成了靈玉。
而玉的脂膏又被稱為玉中精華,內含豐沛靈氣,是上古時期神帝專享的神物,也是傳說中的仙藥。
”
她終於想起來了,言先生借給她的一冊《博物志》裡有雲:“名山大川,孔穴相內,和氣所出,則生石脂、玉膏,食之不死。
”
結果哨子搖頭道:“玉膏隻能生長在古時的西山,根本不是凡俗的名山大川能產出的。
所謂食之不死的功效太過誇張。
這東西充其量就是含有極充沛的靈氣,再有一個重要作用,即是洗伐靈根。
如果長期食用,能使靈根的品性提升。
”
幸好她最近漲了不少見識,已經沉穩得多,否則非要嚇一跳不可。
這世界的天才,幾乎是百分之七十的天賦,加上百分之三十的辛勤才能成就。
每個人體內都有靈根,隻是屬性不同、品質不同,這多半就決定了此人日後修行之路能走多遠。
像胡火兒那樣的雷屬性靈根是百萬裡挑一,而權十方的靈根品質亦是很好,否則不會被朝雲宗掌門收作關門弟子。
許多修士終身都摸不到金丹期的大門,不是他們不夠勤奮,而是秉賦實在太不給力。
若有這玉膏在手,這幫家夥們就有救了。
這不僅止是她的想法,估計也是無數仙妖勢力的想法吧?
溫良羽研究出了能祛心魔的靈茶,就成為天下勢力追逐的焦點,而這玉膏的價值還在靈茶之上。
她同情地看向了哨子。
他不過一介凡人,卻握有這樣的重寶,難怪隻好浪跡天涯。
他輕輕道:“我楊氏的先祖,在上古時期就是駐守玉田、專司種玉的仙人。
玉膏是專供中央天帝和其他神靈享用的仙藥,其他人隻有羨慕的份兒。
後來歷經兩次神魔大戰,許多神仙都殞落了,於是有人找上我家先祖,向他要這玉膏。
他不肯給,對方勢力又大,於是隻好逃走。
後來在人間娶妻生子,傳下了我們楊氏一門。
”
他三言兩語就交代了跨越兩三個大時代的故事。
寧小閑苦笑著想,這人果然不適合說故事。
“我家先祖掐斷了種種線索逃進人間,從此隱姓埋名,加上這玉種外表粗陋,本身又不會洩漏靈氣,所以數千年過去了,一直平安無事。
可是數百年前,這消息不知道怎麽走漏出去了,有個勢力極大的仙派盯上了楊氏,非要將這玉膏掌控在手裡不可。
”
哨子頓了頓,明顯不想細說。
不過後面的故事,她可以自行推導了,這楊氏估計憑著家中傳下來的秘法四處躲避對方的追捕,雖然玉種一直沒有被搶走,但一個家族歷經這麽久的摧殘,破敗飄零是可以想象的結局了。
到了哨子這一代就隻剩他一個獨苗苗,三十開外了還是孤家寡人。
“我年少時跟隨父親逃亡,被追來的敵人打中,傷毀了靈根,從此斷了尋仙問道的念頭。
”他說這話時,神色木然,仿佛講的是別人的故事,“父親死後,我也遇到過那仙派的人,不過玉種太小,又被我藏在腿中,終於逃過了修士的神念掃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