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頂的明珠燈打下柔和的光,皇甫銘的眼窩頗深,光線照到他的眉目之間,不可避免地留下一片陰影,俊則俊矣,卻留下了三分捉摸不定。
見她不說話,皇甫銘隻當她默認了,於是道:“在鏡海王府作客時,姐姐就已知道我家與上古蠻族有些關聯了吧?
”
寧小閑輕輕點了點頭,這不是她一人的推測,而是南贍部洲諸多勢力的懷疑,雖然鏡海王從未出面承認過,但這個家族流露出來的邪氣和古怪,已經足以佐證這個事實了。
“上古之戰,其實就是蠻族與妖族之間的殊死搏殺。
這過程中的血腥殘忍,我就不多說了。
反正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妖族獲勝,而戰敗的蠻族則被屠戮乾淨,南贍部洲從此再無這個種族。
”皇甫銘娓娓道來,無悲無喜,面上神色與其說是平靜寧和,倒不如說幽遠冷漠。
在這一瞬間,她有一種錯覺,似乎這個年齡不足二十歲的少年,和長天有著同樣看破了紅塵一切的心境。
呵,這怎麽可能?
她暗暗自嘲,隨後聽他繼續道:“不過純血的蠻族雖然被滅,但這個種族與妖族、人族之間,長久都有通婚、配媾的現象,所以仍有血脈留在了人間。
就算妖族有心,卻也無法從潛藏的血脈上將這些蠻族的後裔屠殺乾淨。
”
“姐姐在大陸遊歷很久了,大概也知道有些修士或人類,的確可以運用些上古蠻族的巫兇咒術和神通。
不過他們隻學到了皮毛,一是不如蠻族使用起來圓轉如意,二來,使用這些咒術,多半要以他們的生命力為代價。
隻有我家——”他給自己也沏了一盞靈茶,輕輕飲了一口,“我家早知身上流著蠻族血脈,卻在與普通人類的通婚當中,越來越淡。
然而蠻族的後裔身體中能夠容納的靈力或妖力有限。
無法施行換血術。
直到五百年前,族中長輩才研究出了提燉血脈的辦法,令蠻族的血統在後代子孫身上越發集中。
除了施展秘術配合之外,那種方法最重要的一點……姐姐你可猜得到?
”
保持血脈的方法?
寧小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由得微張了張小口,卻未說出話來。
皇甫銘何等乖覺。
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不由得苦笑道:“就和你此刻猜測的一般,除了發明相應的咒術之外,為了保證血脈純度的最重要方法,就是近親婚配!
所以我們這個家族產下的後代當中,有兩成是畸形兒、癡呆兒。
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顛狂、焦躁之症。
然而這種方法的收益也是極大,因為我家祖上乃是最純正的王族血統。
當血脈被提純之後,修煉起各種巫咒術法來,簡直水到渠成,比普通人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倍,威力自不用說。
”
她抿著唇。
亂|倫在這片大陸上同樣有著悠久的傳統,甚至直到現在還有許多妖族和人類家族接受這類行為。
其實莫說這裡,就算在她原本的世界。
古埃及王室就很重視血統的純正,父女之間、母子之間、兄妹或者姐弟之間的婚配行為。
屢見不鮮。
“我家歷代先祖就以這樣沉重的代價,換來了鏡海王府越來越廣闊的疆域。
時間越長,族人的血脈濃度也就越大,他們能施放出來的神通,也就越加強大。
直到父親生出了我,我是歷代皇甫家成員當中,血脈最濃厚的一個。
”皇甫銘說話的語調,都沒有任何頓挫,她卻莫名地覺得心驚。
“此時這片大陸上,多數人類已經將近親婚配稱為‘亂|倫’,並且開始有理法出現,所以我父親雖然納了十二房姬妾,但我真正的生身母親,卻是他的親姐姐!
這個秘密,一向隻有皇甫家最核心的成員知道。
”
“你……”她嚅囁了一聲,卻說不下去。
莫怪皇甫銘的性格從小就暴戾乖張,陰晴無定,原來竟是這種畸型家庭關系的產物!
不過這種古怪的秘密,為何當著她的面正大光明地說出來?
她其實寧可不知道的。
皇甫銘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她道:“姐姐,你可會看不起我?
”
他的星目黑而深邃,裡面沉澱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痛苦和隱忍。
十八歲,在她原本的世界裡,不過是剛踏入大學校門而已,還是嫩蔥一隻。
寧小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引得皇甫銘微微一笑。
他相信她,因為他從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同情,卻獨獨沒有鄙視。
呵,他這個姐姐,一直就是太心軟,不是麽?
“自母親去世之後,父親對我就更是疼愛,也不想讓我再承受族中的詛咒,因此才為我定了一門外親。
”他又往稍稍前傾,微咬著唇道,“姐姐,我再也不願娶皇甫家的女子為妻了!
你可能理解?
”
這馬車雖內飾豪華,但因為要逛遊花燈之故,體量卻比普通馬車要小得很多。
原本兩人面對面坐著,相隔不過半米,他動動腿都能碰到她,現在他傾身向前,離她的俏顏就隻有兩個拳頭的距離了。
她不自在地往後靠,啐了一聲道:“你要娶誰自去娶,我沒興趣知道。
”
“你是我姐姐,自要說與你知的,說不定日後新娘子還要向你奉茶。
”他留神觀察,果然見她眼中的冷淡疏鬱之色消散了大半,心下一喜。
她輕輕哼道:“隻怕我消受不起。
”
皇甫銘笑吟吟地看著她,突然道:“說到這個——姐姐,你可會成婚?
”話音方落,就看到她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咦,他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麽?
成婚!
聽到這倆字,她突然就想起長天索婚時選擇的時機有多麽卑鄙,在那般銷|魂蝕骨的時刻!
她擡起茶碗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滿面羞紅:“嗯,今年秋季完婚。
”
皇甫銘的呼吸為之一頓。
這個秋天麽,好早!
她就要嫁給撼天神君了。
在寧小閑一對妙目瞟過來之前,他突然笑嘻嘻道:“婚事想必盛大至極,時間這麽倉促可置辦得好?
”
九個月的時間,倉促麽?
寧小閑眨了眨眼,聽到皇甫銘接下去道:“姐姐不如當真入了我鏡海王府,認老太君為奶奶。
如此一來,王府就能以嫁女之禮,為姐姐置辦嫁妝了。
”
嫁妝!
她一時怔忡了。
以前可從未想過此事。
是哈,既是要成婚,她還得預備嫁妝。
可是她在這片大陸上舉目無親,哪來的娘家替她置辦這些?
皇甫銘見了她面上神色,趁熱打鐵:“婚事講究的不就是個門當戶對?
撼天神君何等人物,姐姐要嫁給他,也得有個強硬的後台才行。
你若是正式成為鏡海王府的孫女兒,也就有了娘家撐腰。
”
他越想越是滿意,不由得左拳在右掌上輕輕一擊道:“此事甚妙!
不如姐姐你這趟就隨我回去吧,我向老太君秉明了,想來父親也樂見其成,到時才好風風光光出嫁!
”
意思是,她若不隨他同去鏡海王府,出嫁時就不算風光了麽?
寧小閑瞪著他,無力道:“好了,不要亂開玩笑。
”
“我可像是玩笑?
”皇甫銘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仙派妖宗之間的聯姻,多半就是勢力融合的常見手段。
隻談情愛豈非可笑?
姐姐就算想嫁與撼天神君,也要做好進退自如的打算!
恕我直言,隱流目前的境況算不得好,若能結下一門得力姻親,豈非獲得強援?
”
隻談情愛,豈非可笑麽……
此時,門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有人低聲道:“少爺,到了。
”
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皇甫銘立刻住了口,見她若有所思,也不再多說,香粉已經趕了過來,小心扶她下車。
她現在腿腳尚是虛軟無力,但勉強走上幾步還不在話下,一擡頭,看到面前居然是家中等規模的酒樓,算不得金碧輝煌,隻在大門上掛著燙金的招牌:進福樓!
這是?
她望了望皇甫銘。
“別急。
離入夜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先用了飯再去賞燈。
”他笑得溫柔,“這家進福樓雖不是新渝城最大的酒樓,做出來的飯菜卻是最地道。
要招待姐姐,還得來這等地方。
”
他們入座的位置居然是大堂。
倒不是皇甫銘不想找個安靜的包廂,而是這酒樓本身就隻提供堂食。
香粉攙著她入座之後、脫去了外襖,就和其他隨從一樣不知道躲去了哪裡——有眼力的下人一定不會礙在主人視線內當燈泡。
他和寧小閑形貌昳麗,服飾顯貴,形若一雙璧人,走入酒樓之後,頃刻間喧嘩聲都為之一壓,不知多少視線看了過來。
直到他們入座之後,四周才恢復了正常。
就連自認挑剔的寧小閑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東西的確不錯。
其他的倒也還罷了,進福樓的招牌菜有兩樣,第一樣是烤羊肉。
這世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做烤物,人類學會的第一種烹飪方式,就是烤。
可是這進福樓敢拿烤羊肉來當招牌,顯然自信得很。
等到東西端上來之後,才知道這酒樓果然有它的出眾之處。
夥計居然是端著這道菜一路小跑過來的,從廚房到飯桌都超過不會超過七個呼吸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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