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會要她出手醫治凡人?
寧小閑瞪大了眼表示驚訝,隨後才想起來,他在凡俗間還有家人的,莫非就是這一戶?
是呵,淩家也才剛剛搬到這裡來,時間上算起來也差不多呢。
塗盡啊塗盡,你真是給我找到了好人家,這寨裡好幾百戶住家你不找,偏偏找到傅雲長的親戚。
不過她心裡也知道,這個實在怪不了塗盡。
淩家的屋子在這附近朝向最好、光線最好,整棟屋子又大又乾淨,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淩鳳南滿面疑惑地走過來,問了一聲:“傅老弟,何事呀?
”
這一句,頓時將寧小閑雷得不輕。
她知道淩鳳南今年五十歲,面色滄桑,看起來像年近六旬的老者,而傅雲長望之不過二十五、六,的確顯得年輕,可是他的真實年紀不知道是這老頭的幾倍了,居然心甘情願被人喚作“小弟”?
堂堂仙匪的匪氣哪裡去了?
“咳。
”大概是看到了她面上的表情,傅雲長緊了緊嗓子道,“這位談姑娘實是我舊識。
她的醫術高明,你的老毛病,可以問她幫忙。
”
淩鳳南奇道:“談姑娘?
這位不是寧姑娘麽?
”
傅雲長忍不住又咳了一聲道:“是是,我口誤了。
老淩,你先讓她替你看看。
”
寧小閑皺眉道:“他面色白中泛青,顯然也是大病初愈,身上卻不像還有頑症的模樣,你要我替他看什麽病?
”
傅雲長傳音給她:“他不久前染了瘟疫,雖然用藥治好了。
但腿上關節已經收縮,走路不便。
”
她讓淩鳳南將褲腿卷起,露出了膝蓋。
淩鳳南很瘦,屈起膝蓋即顯得骨頭挺立,果然形狀有別於正常人。
她伸指,輕輕按壓了幾下,裝作沉吟了一會兒,其實是與長天商量了一下,這才有了計較。
“不是收縮。
而是壞死。
你治這病時,他渾身已經出現了青紫色的斑點吧?
”她看到傅雲長點頭,才接著說“病雖治好了,但疫毒或許已經侵入骨髓。
我神通還未恢復,不能深入探查,過幾日再給他細細看一看。
”
“可能痊愈?
”
“理論上能的。
隻要藥方子合適,配合針石治療,淩先生此疾可愈。
”她輕輕道,“丹藥的種類就那麽幾樣,並不對症,在這方面。
反而不如尋常治療手段有效。
”
青兒連連點頭,顯然讚同她的說法。
然後期期艾艾道:“還……還有一事。
”說罷,臉就紅了。
傅雲長趕緊帶著淩鳳南出去了,留下兩個女子談話。
看著兩個大男人走遠,青兒才清了清嗓子道:“淩鳳南成婚已數十年,一直無後,想過許多辦法也不曾奏效。
傅大哥希望寧姐姐能想想辦法……”說到後面,聲音低了下去。
顯然也覺得這要求實在難為人。
不是吧,男人沒後代也要她管?
!
她又不是送子觀音。
寧小閑瞪大了眼。
又氣又羞。
兩個女子都是面色通紅,相視無語。
過了好半天,青兒才低聲道:“淩家到這一代,隻有淩鳳南一個男丁,他若無後,淩家香火就此斷絕了。
”
“傅雲長和淩鳳南到底什麽關系?
”她忍不住問道,“堂堂仙匪首領,為什麽要去管人家夫妻生孩子這麽私密的事情?
”
青兒沉吟了小半天,才似下定決心道:“寧姑娘若不將此事對外透露,我就說與你聽。
”
這好辦,有八卦可聽是最好。
寧小閑頓時轉羞為喜,惡狠狠地發了個毒誓,準備豎耳恭聽。
反正她是決計不會對外透露的,神魔獄裡的家夥們是自己聽到的。
“傅大哥和淩鳳南的先人,四百年前是一家,嚴格來說,是親兄弟。
傅大哥本姓淩,後來成了……成了盜匪之後,才改成了傅姓。
”
“這事說起來糾葛複雜,我便長話短說。
六百餘年前,淩氏原先在明盧州的地方上也是大戶人家,可是和當地的另一大旺族南宮家族夙怨極深,這樣相鬥了幾百年下來,兩邊都死了很多人,仇恨也越累越深。
淩氏慢慢勝出,南宮家族卻沒落下去,最後隻剩下了幾房兄弟。
淩家的先人當時用了些狠辣的手段,迫得南宮家人斷了活路,最後隻有一個稚子僥幸存活下來,加入了仙派,當時他離去時曾哭道,有朝一日要屠盡淩氏滿門,雞犬不留!
”
“那孩子被救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淩氏當時並沒將他放在心上。
哪知兩百年後,這個稚子果然修成了大神通回來尋仇了。
淩家雖然也出了幾個修仙者,但居然不是人家的對手。
那人硬生生地以一己之力殺光了淩家所有人,上到九十老人,下到剛滿月的嬰兒,包括在淩宅裡的所有下人,甚至宅子裡的雞、貓、犬,鼠,但凡是活物,一概屠盡,果然應了他當初立下的誓,要‘雞犬不留’!
”
她聲音輕軟,但在這樣陽光明媚的屋子裡聽起來,卻似仍有淡淡的血腥氣縈繞,任憑充滿了桂花香味的風兒怎麽吹也吹不去。
寧小閑笑了笑道:“淩家人並沒有死光,是吧?
”又是一則斬草沒有除根的故事。
青兒輕輕歎了口氣:“嗯。
淩家上上下下六百四十五口,死了六百四十三人。
傅大哥兄弟倆因為一直太過頑劣,事發兩年前就被送去了鄉下教養,反倒逃得了性命。
他得知此事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趕回去時,老宅已經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
“後來,他就尋仙問道,想要報仇?
”
“不錯。
傅大哥想,既然對方是個修仙者,那麽惟有自己也練成了神通才能給淩家滿門報仇。
可是……可是他運氣一直都不好,他的靈根資質雖好,所進的仙派卻不是大派,功法並不突出,所以他怎麽練也沒有對頭的本事高,並且這樣的門派,也根本無法為他復仇。
傅大哥一氣之下,乾脆脫出了師門,落草為寇,除了領著我們大夥兒謀財之外,也是想尋更好的修煉法門。
”她哽咽道,“他那仇人一直便活得很逍遙。
傅大哥他……他一日也未忘記過復仇的想法。
”
“淩氏兄弟中的那個弟弟是以凡人之軀活下去的,當然活不過百歲。
你也知道,我們修士與凡間家族的聯系很淡泊,自從親兄弟過世之後,他與凡間親人的聯系也漸漸少了。
可是最近機緣湊巧,他無意間尋到了淩氏最後血脈,也就是淩鳳南的下落,又聽說自己的仇人終於死去,突然對這份親情加倍重視起來。
”
寧小閑點了點頭。
她可以理解傅雲長的想法,起先心智受復仇的欲|望所驅動,其他的什麽也塞不進去。
現在大仇得報,恨意消退,突然就豁然開朗了,也開始能夠體會其他情感的可貴。
說白了,這人執念太深,對過去難以忘懷。
不過,世上這樣的人,難道還少嗎?
“可是淩鳳南自幼家貧,體質一直很弱,娶妻數十年都無所出。
”談論這種事,青兒臉又紅了,“淩氏一門隻剩這麽個獨苗苗了,若是香火就此斷絕,傅大哥必定難過。
他讓我給淩鳳南診治,但除了體虛氣短之外,我卻沒有發現其他的問題。
寧姑娘丹術高明,或許能圓他的願望?
”說罷,眼裡盡是無限期盼之意。
若隻是傅雲長所托,寧小閑可不想幫他的忙,這人剛才還拿納金樓威脅她,而她的性子向來是吃軟不吃硬。
可是她住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是以外出散心養病的名義,淩氏夫婦可是非常熱情的,也不怕她過了病氣給他們。
這對兒夫妻雖然見過的世面不多,但待人平和真誠,是亂世中少有的好人。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淩家媳婦正陪著阿離在葫蘆藤架上采摘黃澄澄的漂亮大葫蘆。
她還聽到阿離說,要掏空了葫蘆給寧姐姐當裝果子露的瓶子玩。
夫婦倆人到中年仍膝下無子女,對這小女孩的喜愛之情就溢於言表。
長天對她了解太深,見狀笑了笑:“你又動了惻隱之心。
”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這丫頭怎麽心地就是這樣柔軟?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道:“凡人生命太短,百年光陰轉瞬即逝,自來在這世上就是苦多樂少。
似這等兒孫繞膝的福氣,不應被剝奪。
”這話,半是回答青兒,半是回答長天。
修仙者壽命悠長,可惜踏上仙途的同時留下子嗣的可能就變小了,隨著修為的提高,孕育後代的希望就越渺茫——這也是天道守衡,否則像巴蛇這樣強大的妖獸,三天兩頭生一窩出來,整個南贍部洲的生靈都要被吃光了;而作為凡人,雖然壽命不長,病苦纏身,卻可以享受修仙者難以企及的天倫之樂。
淩氏夫婦卻連這樣卑微的福氣都沒有,確實是世道不公。
在青兒的滿面喜色中,她輕輕道:“好,我必當盡力。
但要再過個兩三日,我神通盡複才好診治。
”
青兒歡呼一聲,就要找傅雲長去報告喜訊,寧小閑卻輕輕覆住了她的手道:“先別忙著走。
我先問你,屠了淩氏滿門之人複姓南宮?
莫非,莫非就是廣成宮的前任掌門,南宮真?
”
青兒面上的喜氣漸漸斂去,心疼道:“不錯,就是他!
這老賊害得傅大哥數百年來心神都不得解脫,前不久接到他渡劫失敗的消息,傅大哥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幾天,面上卻沒有多少喜色,隻說‘便宜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