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獸衝他點了點頭,不發一言,叼起口袋就轉身離開了。
這口袋看起來也不小了,但被咬在麒獸的巨口中,就顯得袖珍無比。
這仁獸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沿著主街走遠了。
直到它背影都消失,寧小閑還沒回過神來,果然天下妖怪脾氣稟性各不相同,多數妖怪暴戾,但也有貓妖阿花那樣的奇葩,今日又見到這聖獸了。
不過在她看來,這麒獸與其說是和善,不過是不願傷人罷了,卻不像與人類有多親近的樣子。
品味坊前的長龍還沒重新排起,所以她一擡頭,就看到了鋪面插著一杆小旗,上面的字句讓她頓時覺得天雷滾滾:“麒大人都愛吃的鹽焗雞。
”這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又穿回了華夏,滿屏食品廣告都打著“某某當紅主持人最愛吃”的字樣。
看來這麒獸是品味坊的常客了,而品味坊的老闆,也將麒獸跑來自己店裡購買雞肉當作了無上的榮譽。
當她小半個時辰之後好不容易排到鋪子面前,同樣要了十隻鹽焗雞的時候,悄悄問老闆:“仁獸怎麽會跑來你店裡買東西?
”
這老闆沒少被問這問題,當即挺胸擡首道:“我家雞肉做得最好,麒大人這十幾年來每半個月就要來一趟的。
”
“它住在哪兒?
”
“它老人家是雲霄殿的守山神獸,自然是住在雙魚城以北的清淨山上。
”
“那它可曾和你說過話?
”
“呃……這倒不曾。
咦,小姑娘拿了雞趕緊走吧。
後面還排著隊呢。
”被這麽一問,店主不高興了,開始趕人了。
她找了個靜僻處,將這特產收進儲物袋中,才問窮奇:“仁獸既然不傷性命、不踏花草,那它豈非是吃素?
為何會跑來買這葷食?
”
窮奇嘿嘿笑道:“女主人當真聰明,一眼就能發現症結之所在。
雙魚城裡的凡人就是呆蠢,居然把它當成了聖獸。
這頭麒獸的血統有些兒駁雜,早非上古時期其先祖的純淨血脈。
吃食變得更廣泛也不奇怪。
”
“我沒有長天大人的魔眼,看不到它的形貌,隻能感受其氣息,但我敢肯定,它還歸在‘妖’的範疇之內。
血統越駁雜,妖性也會跟著改變。
若說它哪一天突然想開了要吃人,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
她聳了聳肩,自己不過是本性八卦而已,假設真有麒獸吃人的那一天,她也不在這城裡,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長天要她在外面呆足十二個時辰才能進神魔獄。
她花了四個時辰趕到雙魚城。
還有八個時辰要打發。
她心中有點兒忐忑,不知道獄中的手術進行得怎樣了。
臨出來之前。
她聽到長天吩咐窮奇煉製各種應急丹藥,其中就有挽魂香。
這種香能吊住瀕死之人一炷香的時間。
以長天的神通,若他連這樣的東西都要用上,隻能說換血術的兇險實在太大。
長天將整個底層都封閉起來,連窮奇也不得入內,所以現在裡頭的情況真叫兩眼一抹黑,除了長天沒人知道。
至於溫良羽嘛……吃了兩顆大補氣血的丹藥之後被施了個昏睡咒。
沉沉進入了夢鄉,所以整個底層清醒的人隻剩一個了。
現在去哪兒好呢?
她壓下心底的浮躁。
想了想,決定去器物坊裡淘一淘,最好能給自己的新窩安置一些好家具。
她想要一張舒適的大床,已經想了好久。
結果令她大失所望。
這縣城裡的器物坊裡當然設有木器坊了,但是坊裡都隻接定製的家具。
想像華夏那樣上家具店挑買現成的,那是沒有滴!
木器坊一共才有三家,每家都彌漫著濃濃的木屑味道,坊裡用木闆簡單隔開,前間是接待客人所用,後間就是工匠間了,刨鋸之聲不絕於耳。
她挨家問過去,給出的回答都是隻接訂單,並且最快也要七日之後才能製好。
像某些高門大戶青睞的千工拔步床這樣的精細好床,一工即是一天,那還得等上三年呢!
她哪來的北京時間耗在這兒啊?
她要成品、成品!
她不死心,和店家磨跡了好久,到其中一家工匠間去看了看。
哎,說點什麽好,就連款式都不滿意。
她在四平縣黃老財家裡也睡過拔步床,知道大戶人家的床鋪要求是“明堂暗房”,床鋪不僅要精雕細作,而且還要功能多樣化。
拔步床一般都分為前後兩部分,床的前半部稱為“拔步”,有雕花柱架、掛落、倚欄、飄簷花罩等;後半部是臥床本體部分。
更精細的拔步床還要配有外廊,兩側可以用來放燈櫃、梳妝台等等,這就形成了“屋中之屋,房中之房”。
可是,她現在雖然也稱得上是家財萬貫的小富婆了,但在簡約的生活氛圍裡度過了十六年,特別不喜歡這些雖然古典卻顯得太繁縟、太誇張的家私,並且這縣城裡或許是暴發戶太多,訂製的家具雖然刻得精細,但都貼滿了金箔,一股土豪氣息撲面而來,更是讓她接受不能。
從器物坊裡出來,她滿面惆悵。
難道姐真隻有睡地闆的命?
了不起自己搭個石床、草床來睡?
這不符合寧大小姐要好吃好喝又好睡的基本原則啊。
窮奇很是狗腿道:“女主人,咱這有一個辦法。
不知您想不想聽?
”
賣什麽關子?
“快放!
”
“……咱是非常人,自然就要行非常之事。
”窮奇道,“我看這縣城的人生活悠閑得很,應該也不在乎多等一段時間罷?
”
機智聰敏善良勇敢的寧大小姐,表示她瞬間就聽懂了:“你是說,讓我在月黑風高無人之夜,上木器坊裡來偷?
!
”
她自小深受孔孟之道教化,對於“偷”這個字,實在心理上有抵觸之感,所謂不告而取謂之賊、強而取之謂之盜。
在赤霄山上她偷掌門女兒的衣服時,心裡也難過了挺久,何況這回偷的還是別人家下訂的家私?
窮奇卻隻用了一句話就說服了她:“女主人,即使咱能等上七日,這家具你要他們往哪裡搬?
咱進去收走家具之後,在坊裡多留一點銀子就好了。
”
是啊,她又不在這縣城裡置宅落戶,人家搬來了家具卻要往哪裡運送?
難道在這木坊裡大袖一卷,將家具全都收進儲物袋裡?
她是個凡人好不好?
別說散修了,哪怕是一般的仙門弟子,儲物袋裡能有個兩平方米就不錯了,要將佔了這麽大空間的家具收走,那多半得長老級別的人物親臨才行。
她現在身後還吊著一個窮追不舍的奉天府,行事務求低調,這麽張揚的舉動怎能去做?
“好,那就這樣定了。
”她一棰定音。
非常時期,隻好行非常之事了。
她一向很會安慰自己。
既然家具有了著落,她就得找個地方等天黑,最好今晚月黑風高,才方便她便宜行事嘛。
她在坊市裡逛了逛,又補充了些食物放進儲物袋中。
雙魚城也十分有趣,既是產鹽大戶,那麽坊市裡出售的東西竟有一小半是各式鹽醃食品,什麽醃蘿蔔、醃糖蒜、醃鹹魚……她淘到了一籃子鹹蛋,據說每粒都是正宗的紅心雙黃蛋;另外還買了幾斤醃好的鹹肉,這家醃肉店據說在雙魚城也有百年歷史了,醃出來的鹹肉在城內銷量第一;還有一家臭魚乾更絕,臭味可以飄到五裡之外,偏偏來買的人也是絡繹不絕,據說臭得很正點……
又磨跡了一個小時,她才返回主街。
品味坊的老闆小家子氣,賺得缽滿盆滿卻不願意擴張一下店面,他家的鹽焗雞生意雖好,卻隻給客人打包帶走,許多旅人竟然舉著油紙包好的整雞發呆,不知道上哪裡去啃才好。
幸好賺錢的買賣總是有人會做的,三十步外有一家茶樓,隻要二十文錢就可供客人打尖歇息,並提供整雞切件服務。
畢竟來這樓上的姑娘家也不少,讓她們捧著整隻雞狂啃,這畫面得打破多少男人的幻想!
她上了樓,果然看到這裡十張桌上有四五張都擺著眼熟的油紙。
茶葉是奢侈品,這裡所謂的“茶”,其實也就是花茶和果茶。
她點了一壺菊花茶來解膩,然後取出鹽焗雞讓店家切成件,這才開始大塊朵頤。
她原來那張黃臘面孔已被笪紫記恨在心,擺脫追蹤之後趕緊換了一張面皮,蝠妖孿生子太過顯眼,也被她收入了神魔獄之中,現在哪怕笪紫站在她面前,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現在這張臉呈鵝蛋形,有三分清秀,卻不會太引人注目。
有了這層保護,她吃起東西來可謂放心大膽,吃相再難看,別人也瞅不著她的真面目。
畢竟還要在縣城裡活動,若是扮相太醜可就得不著便利了。
人嘛,是喜歡看皮相行事的生物。
這雞肉的味道果然十分精彩,比她自己焗出來的要好吃得多。
畢竟術業有專攻,誰家烤雞烤了兩百年,都會攢下獨門秘訣的。
品味坊選用的小笨雞,每隻重量不會超過一斤二兩。
太重了,肉質偏老,口感達不到最好;太輕了,說明仔雞太小,焗不出足夠的雞味兒來。
功夫做在細節處,才是處處高人一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