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出來,她心中突然一陣輕松。
汨羅的腳步突然停頓,但沒有轉過頭。
從她的角度望去,他的背影如同標槍一樣筆直,但氣場卻很有些詭異。
過了好半晌,他才邁步,繼續前行,卻始終不發一語。
倒是慶忌臨走前深深望了她一眼,突然道:“寧小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
這話裡的暗示和自信,令心事重重的汨羅和她都擡頭望著他。
若無意外,慶忌此去就是階下囚了,有什麽理由能再出現在她面前?
她微笑道:“你若能逃出生天,我就能再逮你一次。
”
慶忌輕哼一聲道:“走著瞧,看到時誰能逮著誰。
”在她身上來回掃視了一遍,目光裡意興正濃。
汨羅擡手放在他肩膀上,開口道:“大哥,走吧。
”聲音卻有些喑啞。
他壓下心中思緒暗自警惕,他熟悉這個兄長的秉性,都已經一敗塗地了還能作這樣的輕狂之狀,說明他有恃無恐。
慶忌這回,又布了什麽後手?
目送汨羅等人離去,寧小閑又將被解救出來的劫匪喚到面前,說了幾句話,又送了些丹藥給他們。
他們被聞人博追上之後,隊中的使女又重被擄走,關押在離此不遠的其他地方。
隱衛從俘虜口中問出了關押所在地,寧小閑便要求劫匪們將使女救出、並重新安置。
她於這群人有恩,劫匪們也紛紛應承下來。
兩隊人馬就此告別。
汨羅的黑色馬車馭的自然不是凡馬,而是天生就有踏風而行之能的異獸“渤魚”。
這生物力量很大。
脾氣暴躁,飛行起來又快又穩,但汨羅既能用它來拉車,想來是馴化好了。
雖然取了個像魚類的名字,但渤魚實際上沒有什麽固定的形態,拉車的這幾隻最常出現的模樣還是仿照駿馬的身軀,卻長了個豹子的頭部。
車身上也篆刻了幾個陣法,可以浮空,可以卸力。
渤魚拉動起來更加快捷。
值得一提的是,這車廂居然是雙節的,中間用青銅厚闆隔開,兩邊乘客互不相見。
所以她先讓人將兩名重傷的隱衛擡到隔壁車廂裡,又打發一個隱衛去駕車,換下鳩摩進來陪著自己。
然後將竇二喊了過來問話。
她和竇二聊了片刻,才知道他這支隊伍之所以走漏了消息,實在還是因為倒黴之故。
他們首批選中的縣鎮離呼連部落不遠,結果其中一名使女被安置妥當之後,還是抵受不住與家人重聚的誘|惑,偷偷往呼連部落而去。
結果在半路上就被逮著了。
竇二當初制定出兵分四路的計劃,出於安全起見。
並未讓這些使女聽到,所以聞人博及手下追蹤到的,也隻是他這一支隊伍而已。
正巧寧小閑的地陰信使送到時,正逢竇二被抓住,她的信使所送的訊息也就落進了聞人博的手裡。
他獲知了會合地點,於是也就順水推車,給她設了個圈套。
不過竇二也告訴她。
聞人博是本次鳴水宗采豔團的最高首領,這一次他铩羽而歸。
手下精銳被屠了大半以後,就算他隻身逃回去,一時之間也湊不出人手再來追捕。
她聽了之後,也暗自松了口氣。
她和竇二順著胡火兒的行動制定的計劃是倉猝而為,本來就很不周密,現在能想到的是能救幾個使女就救幾個了,終歸是成事在天。
正說話間,車門上響起輕輕的剝啄聲,隨後公輸昭的聲音響起:“寧姑娘,可否一見?
”
竇二知趣地拉開車門,向他行了一禮後告退。
公輸昭施施然走了進來坐下,寧小閑望著他想了想,揮手將塗盡也招了進來。
幸好這車廂極為寬敞,坐上四五個人綽綽有餘。
公輸昭未開聲前先施放了一個結界。
寧小閑等人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不知他有什麽要緊事得說。
結果公輸昭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望向寧小閑,沉聲道:“寧姑娘。
長天可是安好?
”
一出口,便是石破天驚!
寧小閑還能維持著面上的神情不變,瞳孔卻驟然一縮。
總歸她記著塗盡喊過這人“陰九幽”,心裡對他早有防備,此刻聽到了也不過是覺得頭皮發麻,心情激蕩難以自已罷了。
神魔獄和長天的存在,是她存身立世的重大秘密,決不會輕易洩露給人知道,若是有外人知曉了,她還要千方百計滅口的。
她淡淡道:“公輸大人在說笑麽?
什麽長天?
”
公輸昭歎了口氣道:“上一次在隱流裡見到寧姑娘,已經是一個多月前之事了。
我也來西北辦些事情,出發前見過琅琊一面,聽他說你往大雪山這裡來了。
按理說,你和這裡所有隱流眾人身上的巴蛇之力,都應該發作了才對,可是就我觀察,你們可沒有一點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反倒是過得很逍遙。
我以前見過逾期未返的隱流中人,沒有一個不是形銷骨立、如同野獸,怎可能像你們這樣自在?
”
“所以呢?
”
“所以,你必定是掌握了解去巴蛇之力的辦法。
”公輸昭又長長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琅琊門主原本打算用什麽辦法解掉,但他的法子顯然遠不如你。
這世上再沒人能比我更了解長天的巴蛇之力了,琅琊的武力雖強,活的年頭畢竟不夠長,不然他一定可以輕易推斷出這個事實:要同時替這麽多人解去束縛,隻有一種可能——”
“便是長天親自出手!
”
就算她已經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麽,公輸昭的推斷仍然讓她暗自心驚。
何況他說出了“琅琊活的年頭不夠長”這樣的話來,據她所知,琅琊門主存在於世至少也有兩千多年了,那麽公輸昭到底活了久?
並且他直呼了長天的名字,而不是巴蛇神君、神君大人。
聯想到他對長天的了解,聯想到塗盡喊出的“陰九幽”三個字,寧小閑心中已有所感,卻仍要問:“你到底是誰?
”
“你都已猜出了,何必要我明說?
”公輸昭苦笑一聲,緩緩道,“我曾經是陰九幽的分身,後來覺醒了自我,於是脫離了他的掌控。
”
“我現在的名字,叫公輸昭。
我也永遠隻會是公輸昭!
”
盡管她猜中了真相,卻仍然覺得心旌搖動。
面前這人,就是一萬年前陰九幽放出來的最強化身,也即是叛變了真身的家夥。
車中一時陷入了沉默。
鳩摩和塗盡面上都變了顏色,不知要拿什麽態度對待面前的人。
這人是陰九幽的分身,按理說應該視為仇敵,可是他又背叛了陰九幽,這算是什麽?
敵人的敵人,會不會就是盟友?
過了好一會兒,公輸昭才輕聲投下第二個炸彈:“長天君,還未從神魔獄裡解脫出來?
”
寧小閑看著他,面上神色變幻,過了好久,突然笑道:“公輸先生,長天有請。
”
公輸昭笑了笑,像是早知會如此一般,擡起一隻袖子。
寧小閑捏著他的袖子,將他帶進了神魔獄。
長天端坐在黑石榻上,他和公輸昭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像是穿透了綿亙的時空,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滄桑和感慨。
他面無表情,而公輸昭卻是神色變幻莫測。
他們像這樣面對面地交談,至少也是三萬年前了。
這三萬年裡,又發生了多少事情?
寧小閑突生一種感覺,這兩人之間一定有過親密無間的默契,就連相互之間的情感都晦暗難懂,她卻像個外人,插不進一足。
畢竟在長天漫長的數萬年生命之中,她隻佔了短短的不到四年。
他的往事,有多少是她難以窺探的?
良久,公輸昭才輕聲道:“你還好麽?
”他似也不知道自己以什麽身份問出這句話,是陰九幽,還是陰九幽的敵人?
長天拉扯了一下身上的縛龍索,銀索發出了絞緊的咯吱聲:“看我這般境地,你覺得好麽?
”聲音中有濃濃的譏諷。
公輸昭誠懇道:“我雖然有他的記憶,但我不是他。
並且,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
他的眼神讓人很容易相信他,長天卻不置可否,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陰九幽已快將你迫入絕境了?
”
這回輪到公輸昭沉默不語。
長天轉頭對寧小閑道:“他既已在此,你去將俘虜全部收進神魔獄。
我和公輸昭還有舊要敘。
”
他喚眼前這人為“公輸昭”,而非陰九幽的化身。
公輸昭眼光一凝,顯得很是欣慰。
自汨羅和劫匪們都告別之後,自己這一行中隻有公輸昭一個外人。
現在他既已進了神魔獄,那麽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將所有戰俘都收進監獄裡,無須避諱了。
這些囚犯包括了那頭流血將死的巨大白熊,會使巫兇之術的元嬰期修士,以及聞人博和慶忌的手下。
辦完了這些事,她感覺到神思困頓。
畢竟是重傷未愈,何況在神魔獄裡,就算是陰九幽親來也攪不出什麽風浪,於是返回了黑車之中。
鳩摩見她面色憔悴,知道她需要好生休息,於是拽著塗盡出去了。
沾著了枕頭之後,寧小閑幾乎是轉眼就沉睡過去。
安置了傷員和俘虜之後,隱衛們終於開始折返方向,準備向大雪山進發。
ps: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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