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委屈和不委屈
“怎麽了?
”少年亦是壓低了聲音,卻是看向自己手下剪過的痕跡,問道:“可是我剪得不對嗎?
”
他平日裡沒做過這等事。
“不是。
”
張眉壽嘴角動了動,似是無奈想笑,但忍住了。
繼而提醒道:“此處是壽康宮,殿下不必如此……”
“如此?
”少年看向她,是在問她未說完的話。
“……不必待我如此殷勤。
”女孩子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手下修剪松葉的動作考究又利落。
祝又樘收回目光,在心底重複念了一句‘殷勤’二字,眼中不禁泛起笑意。
卻忍不住問道:“有嗎?
”
殷勤而不自知的少年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問。
“自然是有……”張眉壽悄悄瞥了他一眼,面色盡量自然地小聲說道:“太後娘娘今日本就有些試探於我的心思……殿下這般做,怕是要叫太後娘娘覺著我素日裡欺負殿下了。
”
女孩子語氣裡並無緊張之感,卻仿佛是在認認真真地闡述事實。
祝又樘聽著這儼然是在嫌棄他幫了倒忙一般的話,笑意直是溢出了眼睛。
“隻管放心,皇祖母自有分辨。
”
原來小皇後已然是對皇祖母試探的心思心知肚明。
那從她方才唯恐他壞了她的計劃一般的語氣來看,莫不是她今日在壽康宮的一言一行,乃至如今坐在這裡拿把剪刀認認真真地做苦力,大半都是她拿來‘討好’皇祖母的‘伎倆’了?
偏偏她又將這份‘討好’說得坦蕩毫不遮掩。
思及此處,再看向女孩子認真的側臉,少年人心底倏然更為柔軟了幾分。
“不必這般委屈自己。
”他的語氣亦是認真之極。
張眉壽看也沒看他一眼,小聲說著:“哪裡委屈了?
”
既是已經決定了要同他走下去,她自然也該要有些籌劃才行,而不是傻傻等著他來替二人安排好日後的一切——是以,此時面對太後的試探,她理應要盡力做得好一些。
皇家不同於別處,她向來清楚這一點。
況且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人能無緣無故地得到旁人的喜歡。
想要得到,自然就要有付出。
自己選的路,自該一早就認真考慮過這條路上會遇到的麻煩與坎坷,她既然已經選了,便代表做好了準備。
且這才哪兒到哪兒——
太後性情乾脆爽利,心地仁善,又並不曾真正為難她,可是好哄著呢。
至於試探——
便是尋常人家娶個孫媳婦,還得仔細相看,四處打聽來著,更何況是天家。
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她若糊塗到連這也覺得是在受委屈,被人刁難了,那當真是白活兩世了。
卻聽身邊的人說道:“那也不必。
”
叫她這一世再陪著他束於這宮中,已是委屈她了。
而他既說不叫她委屈自己,便也不止是說一說而已。
他今日在皇祖母面前,未有刻意過度地去掩飾什麽,實則用意便在此。
這世道待女子,到底是苛刻不公的。
無論是天家,亦或是尋常百姓人家,女子出嫁之後,若想在夫家得到上下人等的敬重,拋去自身的長處不談,首要的便是——她的丈夫,務必要愛重她。
且這愛重須得坦坦蕩蕩,立於這日光之下。
這固然膚淺世俗了些,但恰也是他原本就真心想做,且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這樣一件原本就無須隱藏的事情,若能當真給她帶來些許益處與方便,叫她省心些,他何樂不為。
當然,這不過是其一。
當下與日後,他都會盡自己所能,叫她在這宮中盡量活得自在如意。
“蓁蓁隻管做自己,做喜歡的事情便是——原本的蓁蓁,已是足夠討人喜歡了。
”少年人似笑非笑地說道:“若再刻意為之,豈還得了。
”
張眉壽聽得彎起了嘴角。
“這倒是。
”
畢竟她貌美心善,人也不笨,已是十分不錯了。
可她此時,才算是真正聽明白了。
合著這世上有一種委屈,是身邊的這個人覺得她委屈。
“我眼下不正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麽?
”她剪下一小截枝葉,笑著說道。
再者說了,他將她家中的人哄得那般服帖且中意於他——
她也哄哄他家祖母,這不是禮尚往來嘛。
張眉壽悄悄想著。
祝又樘笑看了她片刻,適才將視線收回。
暖融融的日光投在二人身上,鍍下一層極淡的金色光暈。
修完了松景,二人又替幾盆花草細心澆了水。
所澆之水,亦是從井中打了上來以後,在日頭下曬過了半個時辰的。
“殿下,錯了……”
張眉壽眼瞧著少年人澆水的動作,連忙上前阻止。
“……這盆花兒隻可自盆沿處往裡澆,枝葉是不能輕易沾水的。
”
少年人聽罷,立即照做了。
隻是再是面面俱到之人,但因從未經手過這類事,那過分謹慎的動作,到底顯得有一兩分笨拙。
氣氛卻是融洽的。
宮人們在一旁恭謹小心地打著下手。
太後看著這一幕,隻覺得一顆心被滋養了起來,舒適得令人想要喟歎一聲。
收拾完了花草,恰也到了傳膳的時辰。
見太子殿下仍未有離去的打算,太後乾脆也善解人意地將人留了下來。
膳後閑談時,太後提及了一些祝又樘的幼時趣事,說到了祝又樘剛習字不久,便替壽康宮寫了春聯的舊事。
說起這些,太後帶笑的語氣裡,隱約透出幾分懷念之情。
張眉壽聽在耳中,不禁悄悄看了一眼祝又樘。
她這兩輩子,倒還是頭一回聽到他的幼時之事。
這感覺,當真極奇妙。
待至天色轉暗,張眉壽適才得以出了壽康宮。
卻轉而去了長麗宮。
張眉壽離去之後,太後含笑吃了口茶。
便是孫子表現得稍顯狗腿了些,可她眼瞧著這位張家姑娘確也與尋常女兒家不同——須得知道,這世間任何人或物,都講求值得二字。
隻要是值得的,都該是被允許的。
是以,她也該聽一聽孫子的話,好好地養一養身子了。
尤其是近兩三年,說什麽也得撐住了才行——可不能耽誤了孫子娶媳婦。
太後這般想著,忽然就向身邊的嬤嬤問道:“今日張姑娘說她家中祖母,尤擅養生,可是有這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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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