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等了大半夜,始終不見有任何異樣,就繞到前面,借著微弱星光,朦朧可見匾額上“沐恩侯府”四個鎏金大字,他頓了頓,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聽了回稟,羅天珵坐在花梨木桌案前,沉思了片刻才命心腹用早就約定好的特殊方式聯系上了六皇子,二人轉天在一座不起眼的民宅見了面。
那民宅就坐落在尋常的巷子裡,真算起來,竟和當初羅二老爺安置淑娘的宅子隻隔了兩條街。
雖隻隔了兩條街,這一片民宅卻是頗有幾分意思,安置的多是官宦富商的外室,尋常百姓人家極少,白日裡家家戶戶也大多閉門鎖戶,間或可聞馬蹄聲響起,就有男子下了馬,被某一座宅子的守門人悄悄應了進去。
二人落座,一個姿容秀美的女子端了茶上來。
她烏鬢如鴉,面若芙蓉,端著托盤的手凝脂白玉般,修長纖細,一襲牙白色散花綠葉裙,壓裙的不是常見的玉佩,而是兩隻金玲,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那鈴聲若有若無,等人已經退下了,仿佛還能縈繞在人的耳畔。
六皇子收回目光,低頭瞧瞧自己的穿著,再看一眼羅天珵,就笑:“瑾明,真難為你想出這個主意來。
”
原來二人的裝扮竟是一樣的。
二人身量本就差不多,又都是寬肩窄腰雙腿修長的俊秀人物,若是戴上一頂席帽。
別說看背影,就是正面走來都不見得分辨出來。
皇子和朝臣結交,本就是十分忌諱的事,他們二人既然私下達成了一緻,隻以書信聯系有時候還是不方便,見面的次數必然會多起來,在哪兒碰面就成了個問題。
畢竟哪怕是自己名下的茶坊酒樓,見的多了,也難免露出痕跡來。
所以羅天珵就提出個法子。
在這著名的巷子買下一所宅子,二人每次相見便換了同樣的裝束,當然剛剛奉茶的女子就是掩人耳目的外室了,這樣哪怕某一次被外人撞見,就算真實身份曝光,養個外室那隻是風流韻事而已。
自是安全多了。
“我說,瑾明,該不會是你養過外室,才這麽輕車熟路吧?
”六皇子端著茶盞,笑眯眯問了一句。
羅天珵抽了抽嘴角,擠出一句話來:“六皇子就會說笑。
這沒吃過豬肉。
還沒見過豬跑嗎?
”
“你見過哪頭豬跑過?
”六皇子身子前傾,眼神戲謔。
羅天珵擡擡眼皮。
道:“不巧,我二叔曾經安置外室的宅子,離此處就隔了兩條街。
”
六皇子大笑起來。
當初羅二老爺的位置本都要往上升一升了,因為帶外室去上香,結果撞見了自己夫人,夫妻二人當街就打起來的事可是成了滿城都議論的笑話,羅二老爺官職不升反降。
更是被同僚暗笑了許久。
六皇子停住笑,道:“說起來。
我記得你嶽丈也因為在外面安置了青樓妓子,連官位都丟了?
”
羅天珵恨恨掃他一眼。
真是夠了!
六皇子見狀不再說笑,喝了一口茶問:“瑾明今日找我,是什麽事兒?
”
羅天珵這才恢復了正色:“按理說這是我嶽家的私事,隻是後來查到一些東西,因為和殿下有關,臣想著還是要和殿下說一聲。
”
“嶽家的私事?
難道是府上表姑娘的事兒?
”
要說起來建安伯府也算是流年不利,這兩年總是鬧出一些滿城皆知的笑話來。
這次溫雅琦元宵節私會男子,還讓男子拿著信物找上門來,然後又尋了短見的事,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這幾日又有一種說法流傳,說是那位尋死的表姑娘,就是見府上的三姑娘成了六皇子的寵妾,這才有樣學樣的。
當初甄靜不明不白的擡進六皇子府,再怎麽遮掩,同一個圈子裡的人家都是瞞不住的。
不過這個說法隻是私下議論,因為涉及到一位皇子,誰也不敢放到明面上來。
建安伯府的名聲受了不小的打擊,甄冰那剛有苗頭的親事又黃了不說,恐怕這兩年內,也沒有出挑人家想娶伯府姑娘過門了。
六皇子對那些私下的傳言心知肚明,他並不以為意,可以說讓有了身孕的甄靜回伯府小住,未嘗沒有想要自汙的意思。
他的未婚妻是皇後的嫡親侄女,妾室是建安伯府的姑娘,這本也不算什麽,可偏偏伯府的另一位姑娘嫁的是如今炙手可熱的鎮國公世子,還是永王的義女。
無論甄妙和甄靜實際關系如何,在外人眼裡,他和羅世子的關系,無疑就比其他皇子進了一層。
在太子失寵,二皇子成了廢人的時候,他有了這兩層關系,在旁人眼裡,就不是那個無依無靠的皇子了。
他是知道甄靜對甄妙還有對伯府的成見的,女人他見得多了,有時候一個表情,便明白她們的真實想法。
送她回去,就是清楚以甄靜的性格,定會鬧出姐妹不和的事兒來,到時候再推波助瀾,讓世人曉得甄氏姐妹水火不容,那他和鎮國公世子的這層乾系,就不存在了。
當然,他沒想到甄靜的戰鬥力出乎意料,居然攪出這麽大的事來,呃,讓他不得不更稀罕她了。
羅天珵見六皇子含笑傾聽,心中一歎。
六皇子的想法,他怎麽會不明白。
或者說,恐怕隻有他才明白!
舍得了名聲,拉得下臉面,心思九曲玲瓏,也難怪笑到最後了。
“府上表姑娘尋死,說起來還是我的不是了。
”六皇子輕歎一聲。
他雖這麽說,卻絕口不提懲戒甄靜的事兒。
羅天珵當然明白六皇子心思。
若是六皇子對甄靜真的有情,又怎麽會讓她回伯府小住。
一個沒有正妻名分的女子,過度的寵愛,那就是催命符,同為男人,六皇子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如果是他……
這麽一想,羅天珵失笑,他又怎麽可能委屈皎皎做妾呢,這是沒有“如果”的事兒。
羅天珵輕輕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殿下,臣倒是查出了一件事,伯府那位表姑娘不是自盡,而是被殺害的。
”
“呃?
”這一次,六皇子總算收起懶洋洋的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雖說眼下形勢是他樂見其成的,可原本以為是自殺的人變成了被害,事情出了這麽大偏差,那就由不得他不重視了。
“瑾明是怎麽查到的?
”六皇子不動聲色的問。
“這事兒,其實還是表姑娘的胞兄發覺的。
”羅天珵知道,一個上位者發現下屬擁有他都不曾掌握的力量,心中定然是忌憚的,這無關信任,隻是人之常情。
他便從溫墨言夜探胞妹屍首說起,說到他留下的人手,一路追蹤到一處府邸。
“那府邸是——”
“沐恩侯府。
”羅天珵輕吐出四個字。
六皇子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挑眉道:“趙飛翠?
”
他失笑:“原來此事竟還和我那未婚妻有關。
”
兩年前趙飛翠的父親死於永王別莊,沐恩侯府因為守孝就不再活躍於各種茶會宴席上,倒是漸漸有點走出人們視線的意思了。
可對自己的嶽家,六皇子是不曾掉以輕心的。
他早安插了人過去,也知道送甄靜回娘家養胎一事被趙飛翠知道,她大發雷霆,當即砸爛了滿屋子的擺設。
對此,他隻是一笑而過,卻沒想到沐恩侯府的人居然有這個膽子,想借著此事讓他厭棄了甄靜。
要知道因為甄靜的言語撩撥,伯府的表姑娘委身於一個開棺材鋪的,和人死了,那絕對是不一樣的。
在世人看來,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再寵愛那撩撥出人命來的妾室了。
六皇子冷笑,他這位未婚妻,果然比他想象的還要蠢!
他想要自汙是一回事兒,可不考慮他的處境,隻為了打壓寵妾,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不,也或許沐恩侯府,是受了誰的蠱惑呢?
心思深沉的人遇事總愛往深處想,六皇子也不例外,他又沉思起這種可能來。
羅天珵輕咳了一聲。
以他們的身份,是不可能長時間見面的。
他之所以把查到的事兒告訴六皇子,不過是因為這事兒牽扯上六皇子的嶽家,他不便再深查下去了。
剩下的事,交給六皇子無疑更合適。
六皇子回了神:“多謝瑾明了,此事我知道了。
”
羅天珵起了身,抱拳:“那臣便先回去了。
”
六皇子心中起伏不定,面上卻依然含笑:“我也要走的。
”
他們二人同樣裝扮,就是想被人當做同一個人,當然不能同時離去的。
“咳咳。
”羅天珵以手抵唇,咳嗽一聲,乾笑道,“良辰美景,如花美眷,殿下還是留下再喝一盞茶吧。
”
六皇子挑眉笑道:“瑾明說的不錯,良辰美景,如花美眷,瑾明也可以留下喝一杯茶啊。
”
“不了,臣還想去建安伯府看看。
”
“一起啊!
”六皇子興緻勃勃。
羅天珵冷眼看著他。
六皇子悻悻坐下。
羅天珵轉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來什麽,斟酌了一下道:“殿下,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
“說吧。
”六皇子沒好氣地道。
羅天珵清了清嗓子道:“將來萬一這養的‘外室’被人撞破,請六皇子務必把此事擔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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