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露出個勉強的笑,有些尷尬地道:“胡姨娘,老夫人讓婢子先帶您去玉園見過四夫人。
”
胡氏臉色驟然白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看了阿桃抱著的璋哥兒一眼,又回了頭,不動聲色地道:“那就勞煩姐姐給帶個路吧。
”
那丫鬟收了好處,自然是沒有不應的,領著胡氏一行去往玉園。
胡氏帶了兩個丫鬟數個仆婦,那些仆婦個個都拎著沉甸甸的包袱。
一路上不少下人看了,不由竊竊私語。
“看到沒,那就是四老爺那位妾室了。
”
“顏色倒是一般,不過你看她那穿戴,嘖嘖,倒是個有錢的。
”
“聽說啊,家裡開著茶園呢,商戶人家,可不是有錢嗎,隻是手上那金鐲子,也未免太粗了,不如夫人姑娘們戴的玉鐲顯得秀氣呢。
”
幾個說嘴的丫鬟對視一眼,笑了。
倒是一些仆婦,盯著胡氏的眼神熱切起來。
她們可不比那些小丫鬟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小姐身子丫鬟命,還瞧不上人家這富得流油的商戶女,到時候啊,在她面前討個好,得的賞錢絕對比府上幾位正經主子打賞的要多。
府中的老仆,太明白什麽都要講究個規矩了,包括給下人的打賞,歷來都是有定例的。
她們這個年紀又沒想著還出人頭地,討好了這位有錢的姨太太,多得些賞銀。
就是造化了。
不提府內下人心思各異,胡氏隨著領路的丫鬟往玉園而去,也是大開了眼界。
鎮國公府畢竟是數代積累,又以軍功起家,家底不是那些窮酸的文官可比的,雖然盡量低調,可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有出處,行走其間就像走在了錦繡堆中。
胡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克制了忍不住多看的眼神,回了頭問璋哥兒:“璋哥兒,是不是累壞了,馬上就到了呢。
”
“娘,我難受。
”璋哥兒整張小臉都埋沒在雪狐風帽裡,看著蔫蔫的沒有精神。
胡氏伸了手在璋哥兒額頭上摸了摸。
心疼地道:“還好沒有發燒。
”
阿桃就勸慰道:“太太放心吧,哥兒調養幾日定會大好的,要是見著老爺,哥兒一高興,就更好了。
”
胡氏一瞪眼,斥道:“阿桃。
怎麽還喊我太太!
”
阿桃垂了頭,囁嚅道:“是婢子一時習慣了。
再不敢了。
”
胡氏掃視幾個丫鬟婆子一眼,揚聲道:“以後你們誰再喊錯了,定不輕饒!
”
“是——”
胡氏就對領路丫鬟道:“讓姐姐見笑了。
”
那領路丫鬟喚作黃英的,心中就忍不住生了幾分同情。
心道這胡姨娘也是命不好了,聽說救了四老爺的性命,正兒八經的嫁給了四老爺還生了位公子,一朝之間天翻地覆。
就由妻變妾了,嫡子也成了庶出。
這位胡姨娘。
定然是愛慘了四老爺。
在四老爺一無所有時嫁了他,在四老爺想起了發妻要回家後,甘願做妾跟著來了。
“胡姨娘叫婢子黃英就是了。
”黃英比之前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小公子是路上病了嗎?
”
胡氏歎口氣道:“倒不是什麽大毛病,隻是這孩子出生不久就生了一場重病,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了,這一路上都沒怎麽好好吃東西,還好今日到了,我這心才算安穩些。
”
“胡姨娘放心,小公子到了府上,好生調養著定會身體強健的。
”
“那就多謝黃英姐姐吉言了。
”胡氏眼珠一轉,從頭上拔下根金簪,塞進黃英手裡。
黃英嚇了一跳,忙推辭。
胡氏低聲道:“黃英姐姐莫推辭,這一路上哥兒不舒坦,我這心裡也跟油鍋裡煎似的,這偌大的國公府踏進來,我一個商戶女,實在是怕得緊,幸虧遇著姐姐這麽一個善心人,心裡這才安定了些。
”
黃英手上握著黃澄澄的金簪,又被胡氏的話捧得高高的,一種異樣的快感從心底湧現。
她是三等丫鬟,雖是老夫人院子裡的,比起旁人多了幾分體面,可到底是與一二等的丫鬟沒法比的,在院子裡也不出挑。
胡氏這樣算是半個主子的人物說了這番話,境遇又可憐的緊,她心底就又是同情又是得意,那種複雜的心情說不清,但對胡氏的態度又好上幾分。
胡氏嘴角微微翹了翹。
果不其然,想要快速拉近一個人的關系,尤其是身份比你低的人的關系,最好的就是讓他幫你一個忙,讓他覺得你看重他,尊重他。
不過是商場上一個小手段罷了,這小丫鬟就上了鉤。
隻是,對這些低賤的下人這樣做小伏低,今日受的屈辱,她胡秀梅早晚要一一討回來!
胡氏暗暗咬了咬牙,把那絲不忿深深壓進心底,又露出為難的笑來:“這個時候過去,也不知會不會打擾了四夫人休息?
”
“這還沒到晌午呢,四夫人應該在教六少爺習字呢。
”黃英順口道。
“四夫人真是有才華。
”胡氏聲音低了下去,“也不知四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黃英收了不菲的打賞,心底對胡氏又有同情,就坦言道:“四夫人性子文靜,對我們下人也向來輕聲細語的,胡姨娘放心吧。
”
“那就好——”胡氏抿了抿唇。
一路套著話,玉園也就到了。
守門的丫鬟見了黃英忙打了招呼:“是黃英姐姐啊,這是——”
“胡姨娘帶著小公子進府了,快去和四夫人說一聲吧。
”
那小丫鬟愣了愣,目光落在胡氏臉上好一會兒,才轉身飛快的跑了。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一等丫鬟服飾的秀美丫鬟過來,衝胡姨娘微微欠身:“婢子含珠,夫人請胡姨娘和小公子進去。
”
黃英寒暄兩句,扭身回了怡安堂。
老夫人就把黃英叫進來問話。
“她真這麽說?
”
“是呢,有個穿粉衣的丫頭喊了胡姨娘一聲太太,胡姨娘就狠狠斥責了她,還把跟來的丫鬟婆子們都警告了一番。
”
老夫人微微點頭,心道倒是個懂事的,然後問道:“哥兒身子不舒坦?
”
黃英又把胡氏那番話說了。
老夫人眉頭微皺。
老四這兩個孩子雖都是哥兒,可一個性子沉悶,一個病弱,實在是讓人憂心。
老夫人向來疼幼子,又想著羅四叔這些年的遭遇委實令人心疼,對那沒見面的璋哥兒就有了幾分憐惜,轉頭道:“紅福,去跟二夫人說一聲,去太醫署請一位擅長兒科的太醫來給璋哥兒看看。
”
“是。
”
紅福轉身欲走,老夫人又把她叫住:“還有紀娘子也請來府上再給大奶奶看看。
”
等人都出去了,老夫人就對楊嬤嬤道:“一個個的都不省心。
”
楊嬤嬤就勸道:“老夫人安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呢。
”
“唉,是我往日疏忽了。
大郎媳婦不舒坦,還是大郎特意尋了擅長婦科的紀娘子來。
若不是這樣,到現在還不知道大郎媳婦有宮寒之症,需要好好調養著,那不是耽誤了他們小夫妻?
”
說到這裡,老夫人又想起了府上養著的那位馮大夫。
府上女眷多,馮大夫卻不擅長診治女人的毛病,實在有些不合適了。
不過馮大夫已經在府上十幾年了,又沒犯什麽大錯,沒有辭退的道理。
“楊嬤嬤,等紀娘子進府,你去和她說說,請她每三個月來府上給女眷們診一次平安脈。
”
楊嬤嬤忙應了下來。
老夫人似乎甚有談性,又笑道:“大郎也是個好的,知道大郎媳婦不方便伺候,也沒往那些通房屋子裡去。
大郎媳婦更沒學那些賢惠人,張羅著給大郎胡亂納妾什麽的。
”
楊嬤嬤就笑了:“照老奴說,還是大奶奶有福氣,遇到您這樣的祖母。
”
她見得多了,知道媳婦孫媳不能伺候男人,心疼兒子孫子的,往兒子孫子房裡塞人的老太太可是大有人在。
甚至有糊塗些的,見媳婦孫媳一時半會兒不能有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著庶長子生出來的也不是沒有的。
老夫人撇撇嘴:“老四那情況,是沒法子。
旁人兒女雙全的,再折騰出那麽些小妾庶子來,我不拿拐杖抽死他!
”
說到這輕歎一聲:“其實孩子倒是沒錯,隻是庶出的生出來就受苦,不是身上苦,就是心裡苦,還不如托生到別的好人家去。
”
“老夫人說的是呢。
”楊嬤嬤跟著歎一聲。
就算深宮大院,那庶出的皇子,難道就不苦嗎?
“妻賢夫禍少,在我看來,這個賢,可不是閑著沒事給爺們塞女人,那是裝賢良呢。
你看京城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家,哪一個不是因為小妾庶子一大堆,才引來那麽多禍事。
”老夫人端著茶杯,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輕聲道,“隻要他們呀,同心同德,一心一意把這國公府好好傳下去,就是對我和老國公的孝順了。
”
楊嬤嬤深深看了老夫人一眼。
這是第一次,她看不透老夫人的心思。
那邊胡氏見著了四夫人戚氏,心猛然一沉。
她以為一個生下遺腹子,多年以孀婦身份過活的女人,定是容顏衰敗,青春早逝的,可沒想到戚氏是這麽一位氣質出眾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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