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製止了丫鬟的稟告,輕輕走了進去。
羅知慧正在研磨,垂著頭,神情專注。
宋氏靜靜看了女兒一會兒,才開口:“二娘。
”
羅知慧擡頭:“娘,您來了,先坐,等我把這一筆畫完。
”
宋氏坐在玫瑰椅上,耐心等羅知慧收了筆放好。
“二娘,娘有話要對你說。
”
羅知慧動作輕柔的坐下,露出清淺的笑容:“娘,是我的親事定下了嗎?
”
宋氏怔了怔,望著女兒沒有任何異樣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嗯,定下了。
”
“呃,女兒知道了。
”羅知慧平靜地道。
“二娘,娘這些日子冷眼看著,賀家公子是個挺好的孩子,娘隻希望你不要先懷著偏見去認識他。
答應娘,多發現他的好,這樣,你才會過得好。
”宋氏憐愛的摸摸羅知慧的頭髮。
作為一個母親,女兒要嫁給一個眼盲之人,當然不可能心花怒放。
可是,她不喜歡隻盯著最壞的地方。
賀家公子除了眼疾,各方面都是好的,二娘嫁過去,賀家那邊定會心裡存了幾分愧疚,婆母想必不會挑剔她,而賀家公子因為眼疾,也不可能把府裡弄得烏煙瘴氣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或許,女兒會得到大多數女子都得不到的幸福也不一定呢。
隻是二娘畢竟年紀還小,平日再嫻靜。
心裡也可能有不滿。
宋氏溫柔的望著羅知慧。
羅知慧一臉茫然:“偏見?
女兒幹嘛對他有偏見?
”
宋氏張了張嘴:“他有眼疾。
”
羅知慧歎口氣,眼中閃著同情:“是挺可惜的呢,好多美麗的景色和人都看不到,更不能畫下來呢。
娘您放心,女兒會對他好的。
”
宋氏徹底沒話說了。
做女兒的想得這麽通透,當娘的太沒成就感了!
甄妙窩在清風堂裡,因為腳傷走動不便,閑得無聊逗八哥玩兒。
“錦言,來說‘你好’”。
錦言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甄妙咬牙:“錦言。
你會說那麽長的話,怎麽就學不會這兩個字?
”
錦言瞥甄妙一眼,張開翅膀騰地飛到窗簷下去了。
甄妙清楚的看到那對小眼裡流露出來的不屑,當下惱了:“錦言,你給我回來!
”
錦言默默轉過身,拿尾巴對著她。
甄妙怒了。
她養的這是什麽鳥啊。
張口美人兒閉口救命,就沒說過一句正常話!
瞧了瞧,撿起手邊蓮葉紅黑漆描金攢盒裡的一粒杏仁砸了過去。
錦言張開翅膀就從窗簷飛走。
又是幾粒杏仁飛來。
錦言真的不滿了,向著門口飛去,還不忘回頭瞄了一眼。
那意思很明白,今兒不陪你玩了還不行麽!
羅天珵正擡腳進門。
見錦言飛來,手一擡。
錦言就撞進了手心裡。
錦言栽了個跟頭,狼狽的爬起來瞪著羅天珵。
羅天珵冷眼瞧著,他倒要看看這八哥會說出什麽人話來。
錦言理了理羽毛,聲音平靜:“救命啊——”
以極快的速度飛到了房梁上,給了羅天珵一個挑釁的眼神。
羅天珵鼻子都快氣歪了。
他就知道,這破鳥見了所有人都叫美人兒,就見了他叫救命!
真想把它一身毛拔下來。
讓它裸奔去!
羅天珵兇神惡煞的眼神顯然嚇到了錦言,它不自覺的雙翅抱住身子。
扯著嗓子又喊了聲救命。
這一次音調陡然高了,有些淒涼,倒真像個女子發出的聲音,好幾個丫鬟婆子就急慌慌衝了進來:“大奶奶,怎麽了——”
然後聲音就戛然而止,看看臉色鐵青的世子,再看看房梁上雙翅護身,像是糟了非禮的八哥,詭異的沉默著。
在一片沉默中,羅天珵怒吼:“都給我出去!
”
刷的一下,屋子裡隻剩下兩個主子一隻鳥了。
羅天珵臉色不善的看向甄妙。
心道這女人,怎麽就不知道好好教育教育這隻破鳥。
甄妙神情也詭異了,小心翼翼的開口:“世子,我也要出去?
”
就留你們倆?
這話沒問出來,羅天珵卻心有靈犀的猜到了,臉又黑了幾分,大步走了過去。
錦言瞧著這個機會,從房梁上跳下來飛了出去。
室內氣氛這才緩和。
“甄四,我給你找了個丫鬟,現在正在外面候著。
”
“丫鬟?
我這裡有等階的都滿了。
”
“那就當個小丫鬟,隻是以後你去哪兒,讓她跟著就行。
”
“她身手很厲害?
”甄妙眼睛一亮。
羅天珵微怔:“你猜到了?
”
甄妙撇撇嘴:“世子,請用正常眼光看我。
”
不是身手好保護她,難道是監視她啊,要真是那樣,還跟她說幹嘛,隨便安個暗線不就是了。
“咳咳,抱歉。
”羅天珵嘴角上翹,“我讓她進來了。
”
甄妙點點頭。
羅天珵手指放到唇邊,吹了個清亮悠長的口哨。
然後兩個影子一閃進來了。
一個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個是剛離去的錦言。
錦言瞪了羅天珵一眼,又一臉高傲的飛出去了。
隻留下那小姑娘,像小鹿似的怯怯望過來。
“過來,見過你以後的主子。
”
小姑娘走過來,跪下:“主子。
”
“你叫什麽名兒?
”甄妙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小姑娘是個會武的。
小姑娘擡了頭,聲音柔柔的:“請主子賜名。
”
甄妙忍不住看羅天珵一眼。
她都要懷疑羅天珵的話了。
要不就是進來錯了人,呃,這小丫頭看著還沒她家錦言戰鬥力強呢。
羅天珵卻肯定的點點頭。
甄妙想了想道:“就叫青黛吧。
”
“青黛多謝主子賜名。
”
“以後還是叫我大奶奶吧,你先下去。
”
青黛立刻出去了。
甄妙忍不住問:“世子,青黛真的會武?
”
羅天珵笑了:“高手談不上,放倒幾個大漢不成問題。
表裡不一,不是更好麽。
”
然後報復性地補充一句:“就像那八哥一樣,不了解的,誰能想到一隻鳥能這麽賤啊!
”
“世子。
你怎麽能這麽說?
”甄妙不滿了,“你得慶幸,它見著你隻是喊救命,沒有喊非禮。
”
羅天珵……
“世子?
”見羅天珵半天不吭聲,甄妙喊了一聲。
羅天珵活過來:“麻煩跟它說,謝謝啊!
”
很快到了老夫人壽宴的前一日。
天色暗了,甄妙低頭繡著,累了停手揉了揉眉骨。
“姑娘,婢子給您再點兩盞燈。
”絳珠道。
“不用了,馬上就好了。
”甄妙又拿起針,繡了一刻來鍾。
總算長舒一口氣,滿意看著自己的作品。
這繡字的訣竅。
還是和三表姐溫雅涵學來的。
當然她沒有那個本事把蠅頭大小的字繡出來,這敬獻給老夫人的壽禮,就是一首總共五十六個字的藏頭祝壽詩。
因為字少,所費的時間就少多了,難度也沒那麽高。
用這個做壽禮,出挑不敢說,至少不被人挑剔。
對甄妙這麽不力求上進的妹子來說。
不被挑剔就足夠了。
泡了個澡,放下心事的甄妙神清氣爽的睡下了。
第二日還在睡夢中就被人喊醒。
甄妙睜開眼。
就見絳珠跪在地上,幾個進來伺候的丫鬟臉色都不好看。
甄妙沒了睡意,坐起來:“出什麽事了?
”
絳珠把那副繡品拿過來,聲音澀然:“大奶奶,婢子今早兒要把繡品裝盒時又仔細查看了一遍,結果,結果發現這裡有個小洞!
”
“快給我看看。
”甄妙心中一沉。
接過昨晚才完工的繡品一看,果然在不起眼的一處有個小洞。
這洞一看就是濺了火星燒出來的,隻是太小,又恰好在黑字的最後一筆上,並不顯眼。
可當做壽禮的繡品,是絕不可能補的,那是對壽星的不尊重,被人察覺了就是天大的笑話。
甄妙盯著那破洞發愣。
昨夜,她真的不記得有沒有這個小洞了,到底是新形成的還是早就有的,更是說不清。
可自打秋千的事後,她這屋子就隻有陪嫁的丫鬟們才能進來。
要說這是人為的,她實在不敢相信。
“姑娘,都是婢子的錯,請您責罰婢子吧。
”絳珠咚咚磕頭。
“絳珠,你起來吧。
”甄妙揮揮手。
見絳珠還跪著,抿了唇:“絳珠,你聽話,趕緊起來。
這也並不是你的錯,再說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
絳珠站起來,額頭紫青一片。
“阿鸞,帶絳珠去上藥。
”
甄妙看著繡得工整的藏頭祝壽詩歎了口氣。
好好的壽禮毀了,這可真愁人啊,難道還是要用吃食來顯示她的不同凡響嗎,這多不好意思。
“紫蘇,去取些蘿蔔來,青的、紫的、紅的都要。
”
天很快大亮了,鎮國公府的門開著,人來人往沒有斷過。
當紅的戲班子梨春班早就在府裡東邊園子裡把戲台搭了起來。
隱約的絲竹聲傳到大堂,更添了喜慶。
老夫人坐在上首,看著滿堂賓客心情不錯,與相熟的幾個老姐妹閑聊著。
很快到了拜壽獻禮的時候。
各府的人來拜壽,壽禮都是由管事唱念著入了禮單直接收起來,唯有府中晚輩和關系極密切的後輩才會直接把壽禮呈上來,討老壽星歡喜。
田氏、宋氏、戚氏依次獻了壽禮,很快就輪到了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