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磚頭般的冊子一出現,室內就詭異的一靜。
三夫人看了甄妙一眼,眼簾一垂,悄悄把幾分憐惜遮掩。
她嫁進來也有十多年了,都說二嫂對世子是好的,不但衣食住行照料的精細,二伯更是請了名師教導世子讀書明理,可她這些年冷眼看著,卻總覺得說不出的不對勁。
若真是好,世子的婚事怎麽會一波三折,到最後明明是一等公家的長房長孫,卻娶了個三流伯爵家名聲不佳的女兒。
若真是好,二嫂的三個兒子卻都不和世子親近,堂兄弟離心離德?
這些事,想著就有些心驚,可她隻能爛在肚子裡,提都不敢提的。
不過倒是沒想到,自打甄氏進了門,二嫂似乎有些沉不住氣了,老夫人或許也不會沒有半點感覺吧。
宋氏飛快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目光停留在那冊子上的時間明顯有些長了,眼中透露著沉思。
羅知雅有幾分敏銳,一見甄妙拿出冊子,心中就惱了。
她這是在祖母面前給母親上眼藥嗎?
這人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母親對大哥那麽好,為了操辦他們的婚事勞神勞力的,如今都累病了。
果然嬤嬤說的不錯,母親太難了。
“大郎媳婦,你昨兒個看的是這個?
”老夫人緩緩開了口。
甄妙笑盈盈點頭:“是呀,幸虧是用過晚膳才送來。
不然孫媳見了這麽厚一本,恐怕愁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
嘎吱一聲,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
老夫人看著猛然站起來的羅知雅皺了眉:“元娘,這是怎麽了?
”
羅知雅臉色有些難看,聲音卻是柔和的:“祖母,孫女有些擔心母親,昨日母親總是昏睡,孫女……孫女想早點過去看看……”
老夫人點點頭:“難為你這孩子有孝心了,去吧。
行了。
你們也都散了吧,大郎媳婦,今兒個你就在怡安堂的花廳裡理完事再回去。
”
眾人起身,該散的散了。
五郎示意抱著他的嬤嬤把他放下,甩著小短腿追上羅知雅。
“大姐姐,等等我。
我也去看母親。
”
羅知雅繃了臉:“五郎,你以後少去找大嫂,我就和你一起。
”
“為什麽不能找大嫂呀?
”
“沒有為什麽,總之你找大嫂,就不能找我。
”知道童言無忌,已經十四歲的羅知雅自然知道不是什麽話都能對五郎說的。
“可是。
大嫂會做翡翠涼果,山楂糕。
水晶果凍,還會做好多好吃的……”五郎猶猶豫豫地道。
大嫂明明比討厭的大哥有趣多了,也比愛哭包三姐和木頭人六弟好。
羅知雅有些氣了,捏了五郎胳膊一下道:“母親生病了,你不知道?
”
“母親病了,是因為大嫂嗎?
”五郎睜著澄澈的眸子問。
羅知雅駭了一跳,嚴厲掃了一下四周。
見幾個丫鬟都遠遠綴在後面,才松口氣道:“不許亂說。
我可沒這麽說,行了,一起去看母親吧。
”
一高一矮,牽著手走了。
管事媳婦都聚在了花廳裡。
甄妙半隻腳踏進花廳時,還聽到裡面的說笑聲。
見了甄妙進來,聲音停了,可是那種浮躁的氣氛壓都壓不下去。
甄妙偏頭對落後半步走進來的楊嬤嬤道:“楊嬤嬤,我還擔心二嬸病了,大家無心做事了呢,沒想到還都挺精神的。
”
滿屋子人聽了俱是心中一凜,暗暗瞄著走進來的大奶奶。
原本是心存輕視的高談闊論,大奶奶一句話,就變成了因為二夫人生病他們高興的,哎呦喂,這要是傳出去,等二夫人回來,還不給他們好看!
這樣一想,那輕狂的心就收了收。
甄妙並沒在意氣氛的微妙變化。
自己幾斤幾兩重還是清楚的,她就是來打幾天醬油而已,千萬別為難她。
“楊嬤嬤,您也坐吧。
”甄妙在主位坐下,先沒理會那些管事媳婦,衝楊嬤嬤招呼道。
“老奴隻是下人,哪有和主子一樣坐著的道理。
”
“楊嬤嬤,您是得了祖母吩咐協助我理家的,那就是代表了祖母呀,您要是不坐,我都不敢坐了。
”
楊嬤嬤多看了甄妙一眼。
這位大奶奶一直給她的印象就是心無城府,卻沒想到有時候還是挺出人意料啊。
那些管事媳婦聽了更是心中一驚。
楊嬤嬤是老夫人指派來的,那麽這位大奶奶就不能小覷了。
一些心思活絡的人悄悄歇了不該有的心思,規規矩矩報了昨日和今日所管的那一攤子事。
隻是有幾個管事媳婦眼睛很是靈活,不知在想著什麽。
甄妙看著一個媳婦遞上來的冊子,原本是漫不經心的神色,忽然皺了眉,指了一處道:“這碧粳米上個月不是買了嗎,怎麽又要買?
”
那媳婦垂手而立,眉眼間卻有幾分倨傲:“大奶奶, 已經吃完了,老夫人隻愛這碧粳米,一頓不能少的。
”
甄妙連連搖頭:“不對,不對,碧粳米金貴,府裡隻有主子才吃。
上個月初才采買了兩石,府裡主子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十人,到現在應該連一半還沒吃完呢。
”
要說別的,她可能還不記得,可有關吃的方面,她倒背如流!
那媳婦被問的一臉鬱悶。
這哪來的主子啊,一個多月前買了多少米,她居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啊,難道還有別人吃了?
”甄妙驚呼一聲,看向楊嬤嬤。
屋裡的管事媳婦子,眼光如刀都射向那媳婦子。
府裡除了主子們。
就是她們這些管事的身份高,要真的有人偷吃,豈不是就說她們了!
這個挨千刀的,想鬧什麽麼蛾子也別把她們都拖下水啊!
那媳婦臉上倨傲之色褪盡,吭吭哧哧道:“可能,可能是奴婢記錯了。
”
“這麽年輕記性就這麽差了?
”甄妙有些驚訝,隨後一臉驕傲,“我都記得呢。
”
大奶奶,您不這麽直接。
會死嗎,會死嗎?
那媳婦臉色土黃,都快給甄妙跪了。
甄妙還是不滿意:“我都記得,你一個專門管這個的不記得,要不是記性差,那就是不用心啊。
楊嬤嬤,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
她才不怕得罪一個下人呢。
都已經對她不懷好意了,再換一個人,還能更差嗎?
她是世子夫人好不好,她夫君還會一陽指呢!
那媳婦撲通一聲跪下了:“大奶奶,是奴婢記性差。
奴婢萬萬不敢不用心啊!
”
滿屋子管事媳婦心中發沉。
大奶奶一個年輕面嫩的新媳婦,著實厲害啊。
看把錢家的逼成什麽樣了。
要是咬定了碧粳米吃沒了,那就說明下人們偷嘴了,要是不承認記性差,那就是不用心。
隻是不知大奶奶怎麽處置錢家的啊,罰一個月月錢,還是兩個月的?
有那隱隱領會田氏心思的媳婦子暗暗笑了笑。
大奶奶總是管不久的,等二夫人回來。
還不悄悄就補回來了。
隻是錢家的在大奶奶面前吃了掛落,二夫人恐怕也要嫌她沒能耐呢。
以後定不會再重用的。
這樣一想,又覺得大奶奶替她們無意間鏟除了一個對手,心裡那點緊張都散了。
沒想到甄妙沒有遲疑的開了口:“這管著采買,總跟數字打交道,記性差可不行。
”
說著垂了眼,飛快看了寬大衣袖遮蔽下攏在手裡的小抄一眼:“管米面采買的副管事是朱家的吧?
”
一個身穿醬色對襟褙子的婦人越眾而出:“是奴婢。
”
甄妙抿唇一笑:“朱家的,從明兒起你就暫代這管事一職,錢家的協助你。
”
“大奶奶!
”跪在地上的錢家的不可思議的喊了一聲,激動的站了起來,“奴婢,奴婢可是二夫人指派的!
”
甄妙又偷瞄小抄一眼,點點頭:“呃,原來是二嬸陪房家的媳婦子。
”
滿屋子人都驚了。
大奶奶才嫁進來多久啊,又是第一次管家,她,她怎麽連這個都記得!
難怪不滿錢家的記性差呢,原來大奶奶過目不忘!
錢家的松了口氣。
大奶奶知道就好,要是胡亂發作了,哪怕以後二夫人還把她提上來,她也丟大臉了。
“呃,朱家的,明兒個的采買單子你拿回去重擬吧。
”甄妙把那冊子遞給朱家的。
錢家的眼睛都瞪圓了:“大奶奶——”
甄妙淡淡看她一眼:“錢家的,你可不能壞了我二嬸的名聲。
二嬸指派的人,不合適就佔著位置不挪窩嗎?
二嬸那麽公正大度的人,要知道你是這麽想的,估計要傷心死了。
再者說,二嬸待世子和我,就如親兒子親媳婦一樣的,我指派和二嬸指派,那不就是一樣的嘛。
”
眾人默默吐了一口血。
大奶奶,求您快去問一下二夫人,到底一樣不一樣吧。
“楊嬤嬤,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
楊嬤嬤牽起嘴角:“大奶奶說的是,二夫人當然是疼你的。
”
錢家的簡直不敢相信,采買碧粳米這隻是第一步,後面的心思還來不及動呢,這管事的差事就沒了。
就沒了?
“大奶奶——”
甄妙揉揉眉:“青鴿,帶錢家的先出去吧,這還好多事呢。
”
五大三粗的青鴿利落的拖著面如死灰的婦人走了。
甄妙嘀咕了一句:“奇怪,昨兒買的玫瑰香葡萄怎麽沒見著呢?
”
ps: 感謝emilyleung打賞的和氏璧,最近比較無力,先記下,回來加更。
今天大早上六點就起來去考試了,然後暈車,明天還要去加班,這段日子真是好受傷啊。
不過,總是說柳葉好多天沒更新的是腫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