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四叔額角青筋直冒,眼中滿是痛苦。
胡氏倔強的別開眼去。
母親生了她後,多年無子,她自幼是當男兒養大的,到了十歲出頭父親就開始給她物色入贅的夫婿,可是那些人,又能有什麽好的!
許是上天憐惜,及笄那年母親竟然又有了身孕,那段時間是她活的最輕松的日子。
誰知母親卻死於難產,等出了孝期,她已經是十八歲的老姑娘了。
父親急著給她張羅婚事,也許是天意,讓她遇到了他。
他那樣英俊,是她長這麽大再沒見過的,雖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來歷,可他識字,會武藝,即使是沒有過往的記憶,談吐也是那麽不俗。
那時候她就知道,她絕不能錯過這個男人,她不會再遇到比他更好,更合適的了!
那一年,她賭了一把,贏來一個體貼有能力的夫君,今日,她還是要賭一把。
她不能妥協,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她和璋哥兒從此萬劫不複。
羅四叔閉上了眼睛,複又睜開。
“梅娘,我知道,這真的太難了。
” 羅四叔眼中有愧疚,有疼惜,有絕望,最終轉為堅定:“但是再難,總要選一條路要走,不,不,是沒有選擇,我隻能走一條路,回家,你懂麽?
”
那是養育他的家,有癡傻的父親。
老邁的母親,無依的妻兒,他怎麽可能放棄他的人生和責任。
“那麽。
你是要放棄我們母子嗎?
”
羅四叔露出苦澀的笑:“梅娘,你還沒明白麽,自我想起來那一刻起,就再沒有選擇,現在能選擇的是你,是跟我回家,還是留下。
”
胡氏漸漸白了臉:“如果我堅持要留下呢。
你把璋哥兒帶走?
啊,是不是?
”
羅四叔安撫的握住胡氏的手:“如果你想要璋哥兒。
那……就把他留下。
”
天知道這個決定有多難,可這是他該受的懲罰。
“留下?
你說的好聽,弟弟還小,你走了。
是要別人把我們生吞活剝了嗎?
”
“梅娘,無論是走是留,胡家,我一定會照應好的。
如果,如果你想再嫁,那也可以說我們和離了。
”
胡氏瞬間渾身冰冷,血好像被抽空了,嘴唇顫抖:“老爺,你好狠的心!
” 他會有報應的。
隻要報應在他自己身上就好。
看著羅四叔神色,胡氏知道事情沒有回轉的餘地,深吸一口氣道:“老爺。
把公婆和……和姐姐他們接來可好?
我給你當平妻。
”
他們這縣城裡,娶平妻的不是沒有,雖地位比嫡妻差上一些,可生的孩子也算嫡子。
隻要來她這裡,她還是這胡府的管家人,手中有權。
她是平妻也不會比那位矮一分!
“梅娘,我還沒跟你說。
我的父親,是一等國公,世襲罔替的爵位。
勳貴不是商戶人家,從沒有平妻之說。
”
“什麽!
”胡氏驀地睜大了眼睛,“一,一等國公?
”
羅四叔苦笑點頭。
他所受的教養,也不可能讓他接受平妻這種糊塗事!
胡氏傻傻看著羅四叔,忽然就捂了臉痛哭起來。
羅四叔隻能輕輕拍著她。
足足哭了半個時辰,胡氏停了下來,露出淒涼的笑容:“好,老爺,我跟你走,給你……給你做妾。
”
“梅娘——”
胡氏語氣一轉,決絕道:“但我有個一條件。
”…
“你說。
”
“璋哥兒,他不能當庶子,請你和姐姐說,把璋哥兒記在她名下。
”
是,他是給了她選擇,可她真的能和離,然後找個不堪入目的老男人嫁了,還要給那老男人操心一攤子爛事嗎?
那她的璋哥兒怎麽辦!
哪怕是庶子,璋哥兒也是國公府的公子,更何況,她還能再替璋哥兒爭取!
胡氏是商戶女,幾乎是本能的,就做了最有利的選擇。
老爺和那女人多年未見,隔閡肯定是有的,這個要求那女人如果答應,從此璋哥兒就是嫡子的身份,若是不答應,老爺對她們母子會更憐惜歉疚,不過是此消彼長罷了,她就不信,那些高門大戶就沒有寵妾滅妻的事!
庶子和庶女可不同,除了不能襲爵,將來家產是有份的。
她要真的放棄這些,將來璋哥兒長大了,也會怪她的。
胡氏向來是個有決斷的,想通了這些,那股戾氣就消散了,換上哀婉的表情。
羅四叔緩緩點了頭:“好,我答應你。
”
他和戚氏年少夫妻,夫妻恩愛,可和胡氏這些年也不是沒有半點情誼的,更不提當年的救命之恩。
紗帳落下,夜色更濃,總算是有了一夜寧靜。
第二日,羅四叔帶著金家公子去了茶莊,因為那新式茶磚的秘方隻掌握在羅四叔手中,金家公子果然邀請他一同回青陽城,然後再一起進京。
離開那日天高雲淡,枯葉被風卷著紛飛。
胡氏站在大門口,直到看不到人影才抱著璋哥兒轉回了身。
“娘,爹又要出門啊?
什麽時候回家?
”
璋哥兒身子雖弱,卻是個靈秀的,才三歲話已經說的很利落。
胡氏抱緊了璋哥兒:“很快的,很快你爹就會來接我們。
”
越往京城走,天似乎越冷了,官道兩旁樹木早已光禿禿的,大清早時會掛了滿枝白霜,若是有車馬經過,觸碰到低垂的瓊枝,就會簌簌而落,落人滿身。
三郎嘴裡叼著一根枯草。
狠狠吐了出去,搓著手道:“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
從北河到京城,短短幾日的路程。
他走了半個月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他娘的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啊!
現在路上沒旁的行人,估計又該冒出來了。
一陣騷動,路邊衝出來數人,人手一柄長刀,舉起來就要砍。
“等等!
”三郎大喝一聲。
對方手上動作一停。
雖然己方人手折損許多,三郎卻沒了第一次遇襲時的膽怯。
咧著嘴道:“是不是搶棺材的?
”
然後一拍手,帶的人呼啦一下子退開了。
把棺材露了出來。
這麽配合,對方有些愣住,不過隨後就圍了上去。
把棺材搶到才是第一位的,主子的吩咐裡。
本來就沒提殺人滅口的事兒。
刷刷幾箭飛來,把最快靠近棺材的人射殺,又一撥人衝了出來。
兩方人很快混戰起來。
三郎見棺材沒人管了,又招招手:“讓他們打,咱們走。
”
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車馬趕了上來。
三郎戒備的看了一眼。
那是幾十號人的隊伍,一輛坐人的驢車後面跟著兩輛拉貨的驢車,幾人騎著馬,其餘的都是步行。
其中一個騎馬的男子滿臉胡須。
看不清真容,隻一雙眼睛清亮有神。
“小兄弟可有什麽要幫忙的?
”…
三郎擺手:“沒有,你們快走。
不然連累了你們,我可不管!
”
那坐人的驢車車簾子忽然掀起,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探出身來:“我說胡老爺,想多管閑事,我的人手可不借給你用啊。
”
“金公子說笑了,在下哪有多管閑事的能力。
”
“那就好。
京裡還等著這批茶磚呢。
”少年放下車簾坐了回去。
趕車的車夫格外瘦弱,輕輕甩了鞭子。
驢車又動了起來。
羅四叔目光不經意間從車夫身上掃過。
真沒想到,大侄媳婦扮起車夫,還像模像樣的。
然後又看了三郎一眼。
若不是大郎提醒,他真認不出這是三郎!
“趕路了。
”三郎率先收回目光。
破空聲傳來,三郎下意識的往旁邊閃去,回頭一看,竟是一口大刀淩空飛來。
隨後聽到叮咚一聲,不知什麽撞擊到刀身上,把大刀擊飛了,斜斜插到地上。
三郎往後看了一眼,臉色微變。
這一次雙方纏鬥的人,竟然相差懸殊,獲勝的那幾人已經追來了。
三郎暗暗叫苦。
那幾人看起來雖已經受了傷,可憑他些人,顯然是應付不來的。
看清撞飛大刀的是一個隨身攜帶的水囊,三郎猛然看向羅四叔,然後高聲道:“壯士,我是鎮國公府的公子,護送兄長遺體進京遭歹人攔截,懇請壯士施以援手,國公府定當重謝。
”
“鎮國公府?
”車簾又牽起,少年探出頭來,“你怎麽證明?
”
眼見那幾人就要到了近前,三郎急了:“怎麽證明,就是看了腰牌,你也認不出是真是假,但隻要你們援手,等到了國公府,自然知道我所說不假。
”
這時那幾人已經趕到,見多了一隊人,互視一眼,然後點點頭,一起衝向棺材。
羅四叔從馬上飛躍而起,在空中連踢數下,那幾人就生生被踢昏了過去。
少年本來還下不了決心,見羅四叔搶了先,反倒有些後悔了。
國公府啊,要是父親知道他對國公府有恩,還不樂瘋了。
“還愣著做什麽,快去幫忙!
”
父親說過,商人就是要冒險的,隻要回報足夠。
少年笑了起來。
三郎悄悄松了一口氣,有傻子頂上就好。
忙許以重利,聘請這隊人護送著去國公府。
少年是個有決斷的,既然打算施恩,乾脆把一車貨物騰空,把棺材放上去,再用貨物掩蓋起來。
三郎等人則扮成了商隊的人。
此處本就離京城很近了,這樣一來竟是風平浪靜的進了京。
站在鎮國公府門前,三郎悲喜難明,聲音沙啞對門房吼道:“快開門,我把大哥遺體帶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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