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守夜
“七小姐,可要起身?
”
和衣而臥的明微從床上坐起,看著進來的這個丫頭。
她記得,這是二夫人的心腹丫鬟,叫秋雨。
“多福呢?
”
“多福方才在路上摔了一跤,這幾天有些不便, 二夫人命奴婢來服侍七小姐幾日。
”秋雨含笑道。
明微扯了扯嘴角:“冰心和素節不會也摔跤了吧?
”
秋雨回答:“三夫人馬上入殮,兩位姐姐原是貼身服侍的,有許多事要忙。
”
明微不再問話,起身洗漱,換上孝服。
秋雨給她挽了喪髻,披上麻衣,飾物則一個沒戴。
瞧她通身素白,越發顯得唇紅齒白, 眉目如畫, 秋雨不禁道:“七小姐生得真好……”
話隻說了半句,見她神色忽然一厲,秋雨驚了驚,馬上道:“奴婢說錯話了,七小姐不要生氣。
”
明微忽然一笑:“你誇我,我怎麽會生氣呢?
”
秋雨被她笑得心裡毛毛的,不敢再說話。
“靈堂好了嗎?
”
秋雨連忙回答:“已經搭好了。
”
明微點點頭:“你去廚房取些粥來,吃飽了我好有力氣守靈。
”
秋雨心想,這七小姐真是淡定,這時候還記得進食。
孝子賢孫,不應該“三日不食”“寢苫枕塊”“匍匐痛哭”才顯出自己孝順哀痛嗎?
就算現下守孝不再嚴格遵從古禮,她這樣不哭也不哀,叫人怎麽看?
但她不是餘芳園的丫鬟, 自不會多事,隻應道:“是。
”
秋雨出去吩咐小丫頭了, 明微閉目養神。
多福好端端的怎麽就摔了跤?
這分明是明家故意安排的,好叫秋雨來監視她。
原因不用說, 她昨夜替明三夫人去信園,這醜事已叫她知曉,擔心她這頭洩了家醜。
明微摩挲著懷中那枚金簪。
既然明家要監視,那就監視吧。
以為這樣就能安枕無憂麽?
且讓他們做一會兒夢。
不多時,小丫頭提著食盒來了。
家有喪事,自然沒有大魚大肉。
明微就著一碟子醬瓜吃完梗米粥,再次理好衣裳,去靈堂守靈。
短短一日,明府入目一片白色,將春光都衝淡了幾分。
明微踩著清晨的露珠,走到那岔路口,略停了停,看向盡頭那株柳樹。
她的法力恢復了些許,清楚地看到那個兇物身上,血氣淡去不少。
差不多了,現下放出來,她已經有能力製服。
“七小姐?
”秋雨在身後催促。
明微繼續往前走。
到了靈堂,二夫人立刻放下手頭的事,過來噓寒問暖:“怎麽起得這麽早?
昨晚你就沒怎麽睡,到四更才去眯了一會兒。
你年幼體弱,又傷心過度,守靈是費力的事,千萬不能馬虎。
”
又問秋雨:“可取了粥給七小姐用?
再吃不下也要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氣哭?
”
秋雨不好說,七小姐胃口好得很,連吃兩碗才停,隻能道:“夫人放心,七小姐用過粥了。
”
明微施了一禮,淡淡道:“二伯母也沒怎麽睡,這一日一夜忙得腳不沾地。
我身為子女,豈可怠惰?
母親已經去了,還能見慈顏幾日?
”
二夫人聽得拭淚:“你這樣孝順,你娘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
明微既不言語,也不跟她一起哭,就那樣站著,神情淡漠。
二夫人不免在心裡嘀咕,這小七,雖說好了,但瞧著還是與常人有些不同。
看她這樣,不是不哀,面上卻顯不出來。
大約這癡傻之症,還有些許殘留吧?
沒有回應,想上演一場哀絕痛哭的戲也不成了。
二夫人隻得收了哭聲,道:“秋雨,你好生服侍七小姐,莫要叫她累著。
”
又囑咐了好些話,才又忙自己的事去。
二夫人一走,明微便走到靈前跪下。
她也不哭,就那樣一張一張往火盆丟紙錢。
日頭漸高,與明家親近的人家紛紛登門吊唁。
見到這位從不在人前現身的七小姐,少不得竊竊私語。
先前隻知道,這位七小姐心智不足,有癡愚之症。
雖然聽說好了,但多半隻是掛在嘴邊當個奇談說一說。
沒想到真人是如此模樣。
上了年紀的,不免想到當年那位蕙質蘭心的紀家姑娘,感歎一番紅顏薄命。
明三夫人的死因,多多少少有風聲傳出來。
隻是來吊唁的人家多半相熟,自不會提起。
喪事就這麽順順利利地進行著,讓二夫人松了口氣。
……
信園裡,楊殊半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手裡拿著一卷書,似乎在用功,仔細一看,上面卻是一幅幅圖畫。
這是坊間流行的畫冊,多畫少字,多數講的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
“她這麽與你說的?
”楊殊一邊翻著畫冊,一邊問正在削果皮的阿綰。
“是。
”
楊殊探頭過去,就著阿綰的手,咬下一塊果肉。
阿綰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便問:“公子應不應?
”
楊殊挑了下眉:“你居然會關心這件事?
”
阿綰笑了笑:“覺得有點意思。
”
“哪裡有意思?
”
阿綰用簽子叉了塊果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
吃完了,才道:“家醜不外揚,便是明家再醜惡,捅到外面去就不對了。
這是約定俗成的宗族規矩,她要真這麽做了,便是真為明三夫人報了仇,恐怕也要受盡天下人非議。
”
“可她不是真正的明家小姐……”
“那又怎樣?
她披著那身皮呢!
凡塵俗世,誰能脫得了世情?
就算出了家,方外清淨地也要論資排輩,誰願意與一個連家族都能捅一刀的人相交?
”
楊殊聽得笑了:“聽你這話,很不看好她啊!
”
阿綰道:“她這樣以卵擊石,奴婢怎麽可能看好她?
”想了想,加了句評語,“看著聰明,實則愚蠢。
”
楊殊道:“她是個玄士。
”
阿綰不以為然:“玄士也在紅塵中,就說那玄都觀,為了觀主之位爭了多少年?
原先那個觀主,不就是因為這種說不出口的事被人整下台的嗎?
這是人心!
”
楊殊鼓了鼓掌,沒什麽誠意地誇獎:“說得好有道理,阿綰好聰明!
”
阿綰呸了一聲:“這樣陰陽怪氣的,您還不如不誇。
”
楊殊哈哈一笑,吃完盤中最後一塊果肉,說:“叫阿玄過來吧。
”
阿綰的動作停頓住,向他看去:“公子這是答應了?
”
“就像你說的,挺有意思。
”楊殊抖了抖手中畫冊,“我都閑得看這玩意兒了,聽她一回也行。
說不準,真給我們找出一條路來。
”
大家好啊,今天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