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不記得了
裴澈先跟著監護醫生過去拿東西,醫生拉開櫃門,從裡面取出一個透明自封袋交給他。
“進手術室前,她手裡緊緊攥著這塊玉,應該對她很重要。
”監護醫生跟他描述從別人那裡聽到的情景,“當時護士試著掰開她的手指,沒能成功,打完麻醉才拿出來。
”
自封袋裡裝著一枚白玉手把件兒和一條金色的手鏈。
手把件兒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雄獅,因為是閉眼沉睡的狀態,看起來威風凜凜卻又不那麽兇殘,甚至有幾分溫順。
清透的玉石上沾了幾滴乾涸的血跡。
幾乎是一瞬間,裴澈腦海裡浮現出事故發生的那一刻,小念在極度驚慌恐懼中將它握在手裡的畫面,心中不由一痛。
那條金色的手鏈綴著一個小吊墜,鎖頭的樣式,非常精緻漂亮。
裴澈看了一眼,收起東西裝進口袋裡。
“謝謝醫生。
”
裴澈擡起眼眸,朝年過四十的監護醫生頷首。
“不用謝。
”監護醫生看出他很在乎沈嘉念,寬慰道,“病人清醒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她的身體各項數據都沒問題,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轉到普通病房。
”
“嗯。
”裴澈嘴角露出一絲淡笑。
跟上次一樣,裴澈套上隔離裝備,進到重症監護室裡。
小念也跟他上次過來看她的時候一樣,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眸輕輕閉合,睫毛纖長濃密,微微上翹,像極了玩鬧一整天回家後倒頭酣睡的孩童。
裴澈彎腰靠近她,手上戴著防護手套,小心翼翼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手背,用氣聲輕柔地跟她講話:“小念,我是阿澈,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管你醒來後想要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不會再惹你傷心難過,也不會再讓你為難。
”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染上顫意。
說好了要情緒穩定,他終究是高估了自己,面對她時,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從前也是如此,自從知道沈家出事的原因,再見到小念,他不管不顧,一股腦把所有的情緒都倒給她,求她原諒,希望她能重新接受自己,不惜拿命去贖罪,殊不知,那樣做隻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裴澈仰起頭,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忍住落淚的衝動,等他稍微平複好情緒,再低下頭,看到床上的人睫毛動了動,如同被雨水打濕了的蝴蝶,試圖撲扇翅膀重新飛起來。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澈屏了屏呼吸,聲音越發地輕,喚她的名字:“小念,小念,你醒了嗎?
”
等了五秒、十秒,或許更久,裴澈也不確定,視線裡,抖動的睫毛緩緩張開,露出一雙迷蒙的瞳眸,裡面有淡淡的光影閃爍,卻好似讓人看到太陽跳躍出地平線的那一霎,充滿生的希望。
裴澈驚喜又激動,完全不能自已,想去叫醫生,又怕驚擾到剛醒來的人,一時愣在那裡,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俯身離她更近,輕聲問:“小念,能看到我嗎?
能聽到我說話嗎?
”
躺在病床上的沈嘉念轉動眼珠,視線落在他臉上,定定地看了會兒,想要擡手,卻發現這個動作做起來有點困難,輕抿的嘴唇裡溢出一聲“嗯”。
很輕的聲音,仿佛花瓣從枝頭掉落,但裴澈還是聽到了,眼前迅速起了霧,口罩下的唇角卻止不住上揚。
喜極而泣,大抵就是如此。
沈嘉念嘗試著張嘴說話,發出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兩個字艱澀地吐出來:“阿……澈。
”
不記得有多久沒聽到她這麽叫自己,裴澈整個人怔住。
但他很快回神,握住她平放在病床邊的手。
隔著一層薄薄的透明手套,能感受到她與正常人無異的體溫。
沒有比活著更美好的事情了,他這一刻真切地這麽認為。
“想跟我說什麽?
”
裴澈溫暖的目光深深注視著她,雖然他下半張臉蒙在口罩裡看不見,但他的神情沈嘉念能想象到,定然是欣喜的。
因為他的眼裡有喜悅的淚光。
同時,她還在他的眼裡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被白色紗布包裹的臉和頸部……忽然有些驚慌。
裴澈注意到旁邊連接著她身體的監護儀上顯示的心率在加快,臉色驟變,忙不疊出聲安撫她:“別著急,說不出來沒關系,我在這裡,咱們慢慢來。
”
他握住的那隻小手稍稍動了下,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撓他的掌心,而後,他看到她嘴巴在動,不由得側過耳朵傾聽。
幾個短音在他耳畔響起:“我……我……怎麽……”
裴澈聽清了她說的幾個字,拚湊出她想表達的意思,轉過頭來,與她的目光相對,溫柔耐心地說:“不記得了嗎?
你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裡接受治療,不要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你完全康復,也不要害怕,醫生說你會好的。
”
他語速很慢,確保她能夠聽懂。
出車禍了?
沈嘉念努力回憶,對此沒有任何印象,看著他的眼眸裡是茫然和對未知的恐懼。
裴澈察覺情況不對,沒有再耽擱,去叫了主治醫生過來。
主治醫生身邊跟著一位助手,對沈嘉念進行一番基礎的身體檢查,然後詢問她一些常規問題。
不需要她回答得太詳細,簡單一兩個字應答就行。
整個流程下來,主治醫生也發現了問題,病人知道自己叫沈嘉念,也認得旁邊的男人,能準確說出他的名字,包括家裡有幾口人,分別是誰,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她忘了自己是怎麽出車禍的,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麽來江城,她以為自己身在北城。
醫生不敢提懷孕的事,她的孩子沒了,身體尚虛弱,不能受刺激。
沈嘉念回答了幾個問題,心裡的恐慌越來越大,心率持續飆升。
主治醫生拍了拍她的胳膊,聲音溫和,緩解她的焦慮和不安:“別緊張,你的身體沒什麽大問題,安心躺著休養,慢慢就好了。
”
或許是醫生的話讓人安心,也或許是精力不濟,沒多久,沈嘉念就睡了過去。
主治醫生給裴澈遞了個眼神,兩人從重症監護室出去,到辦公室裡詳談:“我的建議是等她轉到普通病房後再做個詳細的腦部檢查,根據監測的各項數據來看,她的身體其他方面沒有問題。
這種忘記一些事的情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理作用,比如創傷後應激後遺症,是大腦對自我的保護,強製性刪除了一段記憶,可能過段時間就想起來了,也可能永遠想不起來。
目前還不確定她忘記了多久的事情,作為家屬,後續可以多關注這方面,有問題及時跟我說。
”
裴澈大緻聽明白了,眉心緊鎖:“她失憶了?
”
“可以這麽說。
”主治醫生見他神情凝重,出言寬解,“這種事情並不罕見,我之前接診過一個病人,四十歲左右,也是車禍導緻頭部創傷,跟沈嘉念的情況一樣,醒來後不記得車禍當天的情景,但也僅僅是當天的事情不記得,對日常生活沒有影響。
”
真實的病例擺在眼前,裴澈聽了,心裡好受了些,又谘詢了醫生一些問題,出了辦公室。
他沒有急著離開醫院,站在走廊上,兩隻手扶著欄杆,隔著玻璃望向樓下花園裡來來往往的病人及家屬。
有個小男孩坐在輪椅裡,一隻褲管空蕩蕩,媽媽推著他進去,爬坡的時候,為了讓媽媽省點力氣,小男孩兩隻手握著車輪往前使力。
還有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不知得了什麽病,頭戴紅色針織帽,被同樣年邁的老頭攙扶著蹣跚前行。
兩人挨著腦袋說了什麽,不見病中的悲傷頹然,臉上似有笑意。
裴澈深呼吸,心境慢慢敞開。
是他把小念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容貌毀損、失去記憶又算得了什麽,比起她還活著這個事實,其他的都顯得微不足道。
沒有開玩笑,後面會有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情節。
等傅大把人綁回身邊——
嘉念:大哥你誰啊?
不是,你有病吧……放我離開!
我要報警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