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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砂》第二章 變故

誅砂 希行 4181 2024-02-22 20:46

  屋子裡的哭聲陡然變大,站在廊下的幾個丫頭不由打個哆嗦,互相使眼色,悄悄的向外挪去。

  王妃的大丫頭已經回來了,王妃本來就不用她們,那現在更沒她們什麽事了。

  不如去外邊看熱鬧吧。

  腳步聲從院子裡遠去了,屋子裡的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各自哭的人並沒有理會。

  “這不可能。
”謝柔惠哭道,“咱們家的朱砂怎麽會出問題?
你還聽到什麽?

  江鈴哭著搖頭。

  “家裡人都不告訴我。
”她說道,“就這些還是小小姐的乳母桐娘偷偷告訴我的。

  聽到小小姐三字,謝柔惠哭的更痛。

  “五老爺以身驗丹死了,三老爺四老爺已經下了大獄,老爺被押解京城面聖,結果如何還不知道。
”江鈴說道。

  謝柔惠急的站起來。

  “你怎麽回來了,你怎麽沒跟著老爺去京城,你等事情有了結果再回來啊。
”她哭道。

  江鈴拉著她的衣袖擡起頭。

  “小姐,是老爺趕我走的。
”她哭道,聲音酸澀,一面俯身在地。

  謝柔惠咬住下唇。

  “江鈴,我們,我們回黔州。
”她說道。

  江鈴愕然擡頭看著她。

  “對,對,回黔州,現在就走。
”謝柔惠說道,有些慌亂的四下看,“什麽都不要收拾了,就這樣,立刻就走。

  “小姐,你回去要如何?
”江鈴急急問道。

  “我,我可以看看朱砂有沒有問題,我看看我或許能幫上什麽忙。
”謝柔惠說道,一面流淚。

  江鈴淒然搖頭。

  “小姐,雖然小小姐還小,但大夫人還在呢。
”她說道。

  小姐雖然是謝家的嫡長女,但並沒有成為丹主,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接觸過丹礦丹砂,按理說丹女成年後就可以代替母親打理丹礦,祭祀,養砂,點礦,但直到小姐成親生女,大夫人也沒有將這些事交給小姐。

  辨砂煉砂更是見都沒見過,小姐回去又能做什麽?

  是啊,自己能做什麽?

  謝柔惠神情有些頹然。

  她什麽都不會,她就是個廢物。

  “…大夫人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咱們家的丹礦也不是第一次出問題了,家裡的人心也都散了些,這一次鬧出這樣的事,我聽桐娘說,三老爺四老爺是被二老爺押進官府的……。

  江鈴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是啊,母親的身子自從那場大病後就一直不好,又為丹礦熬心瀝血,尤其是最近幾年,連三月三的祭祀都幾乎撐不下來。

  謝柔惠掩面。

  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族中的人對於她不能擔起丹女之責也疑慮紛紛,雖然幸運的是她成親第一胎就產下女兒,但女兒到底太小了,等到十三歲成人太久了。

  丹礦小事不斷,族中人心浮動,知道早晚要出事,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是會出這麽大的事。

  如果不是那一場大病,母親也不會身子虧損。

  如果不是姐姐出事,母親也不會有那一場大病。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會死,如果姐姐還在,母親也不用一個人撐這麽久…

  “姐姐..”她喃喃說道,頹然坐下。

  這一個詞說出口,江鈴身子一抖,伸手抓住謝柔惠的手。

  “小姐,你在說什麽!
”她說道,“你又犯糊塗了是不是?

  “我沒糊塗,江鈴,別人不知道,別人要瞞著,你我還瞞著做什麽?
”謝柔惠哭道,“如果姐姐還在,家裡怎麽會變成這樣?

  江鈴用力的抓住謝柔惠的胳膊。

  “你是大小姐,沒有姐姐,你隻有個妹妹,二小姐已經死了,你不要說胡話!
”她豎眉低聲喝道。

  謝柔惠被她喊的一怔,胳膊的大力讓她清醒過來,她看著江鈴,江鈴也看著她,二人對視一刻,抱頭痛哭。

  “小姐,小姐,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江鈴哭著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隻是哭,緊緊的抱著江鈴,就像以前一樣,隻能在這個從小陪伴自己的丫頭懷裡中尋找依靠。

  “…老爺去京城了,帶著家裡最得力的丹工,更況且也不能就說是咱們丹砂有問題,畢竟是練了丹藥的,煉丹藥又不僅僅是用朱砂,一定能證明清白。

  江鈴斟了杯茶過來,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謝柔惠不知道聽到沒聽到,神情恍惚的嗯了聲,江鈴把茶杯塞給她,她便接過。

  “出砂不出丹,這是自來的規矩,真不該讓邵銘清做咱們家的法師。

  江鈴繼續說道。

  “說到底都是那個邵銘清惹出的事,到時候說清了,朝廷明察,一定會沒事的。

  父親一定心急如焚吧,母親一定又日夜不能寐了,三嬸和四嬸會在家哭鬧吧?
還有五叔叔,還沒成親,就這樣的死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

  謝柔惠猛地又站起來。

  “我要回去。
”她說道。

  江鈴看著她。

  “小姐,且不說你回去做什麽。
”她皺眉說道,“就說現在怎麽能回去?

  鎮北王正發喪呢。

  “現在就走。
”謝柔惠說道,“他們笑我怨我就隨他們吧。

  反正在他們眼裡自己本就是個笑話。

  “您回去也幫不上什麽忙的。
”江鈴說道。

  “我知道我幫不上忙,父親母親也不想見我,可是這個時候,他們身邊也沒有別人了。
”謝柔惠說道,一面落淚,“我幫不上忙,我,我就看著,我就呆在家裡。

  江鈴的眼淚也掉下來。

  “小姐。
”她跪下來,伸手拉住謝柔惠的衣袖,“大夫人讓我給小姐捎句話。

  謝柔惠一怔,反手拉住江鈴的手。

  “你是說,母親和你說話了?
讓你給我捎句話?
母親要和我說話了?
”她問道,聲音顫抖,似驚似喜似不可置信。

  江鈴心中酸澀點點頭。

  “夫人說你是外嫁女,跟謝家已經沒有關系了,你就是回去,也不會讓你進門。
”她低頭帶著幾分不忍說道。

  這麽多年母親沒有和自己說過話,今日一開口說的便是恩斷義絕,謝柔惠面色發白的又跌坐回去。

  她知道,父親母親一直在容忍著她,當她生下女兒後,終於可以松口氣,所以才會丈夫死了沒有半年就把她嫁了出去,嫁的還是這麽遠,遠的這輩子都似乎不會再見了。

  她垂下頭,淚如雨下。

  他們讓她嫁,她不敢說不。

  他們不讓她回去,她不敢說不。

  “小姐,你放心,我托付人給打聽著,一有消息就遞過來。
”江鈴放低聲音說道。

  謝柔惠怔怔著沒有動。

  “哦對了,小小姐又長高了,也胖了,會說好些話了。
”江鈴又說道。

  謝柔惠灰敗的眼有幾分光亮。

  “是嗎?
”她問道,“多高了?

  江鈴伸手比劃一下。

  “可結實了。
”她笑道,“桐娘還偷偷的讓我抱了抱,哎呦,我的胳膊都酸了。

  謝柔惠看著江鈴比劃的手,忍不住也伸出手在身邊比劃一下,想象著那個孩子站在自己身旁,走的時候還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兩年了,樣子都要記不清了。

  “她現在什麽樣?
”她忍不住問道。

  “跟小姐你長得一模一樣。
”江鈴笑著說道,看著眼前的女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謝柔惠看著她。

  江鈴比自己大五歲,是在自己五歲的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那時候她都十歲了,所以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是嗎?
跟我一樣啊。
”她說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都忘了我什麽樣了。

  “小姐,你等著,我去給你畫出來。
”江鈴笑著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這才發現她一臉的疲憊,眼裡紅絲遍布。

  家裡出了那樣的事,她又日夜趕路奔波….

  謝柔惠又難過又心疼。

  “你快去吧。
”她說道,又叮囑一句,“你歇息一下再畫,沒精神就畫不好。

  江鈴明白她的心意,含笑點點頭。

  “小姐,你也歇息一會兒吧。
”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退了出去。

  她也好幾天沒歇息了,可是,如今更是沒法歇息了。

  家裡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謝柔惠閉上眼用手帕掩面低聲的哭起來。

  怎麽會出這樣的事?

  可恨她什麽事也做不了,除了遠遠的哭。

  要是姐姐在的話,肯定不會這樣了。

  姐姐…

  “嘉嘉。

  耳邊響起脆脆的女孩子的聲音。

  謝柔惠忍不住睜開眼看去,面前日光閃亮,刺的她睜不開眼看不清,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在她眼前晃。

  “嘉嘉,嘉嘉,你又發呆。
”她咯咯笑著說道。

  嘉嘉?

  誰是嘉嘉?

  “嘉嘉是妹妹,妹妹要聽話。

  一隻手拉住她,搖搖晃晃。

  眼前的日光也似乎隨著搖起來,她的心也跟著晃起來,笑聲也碎了。

  “姐姐。
”她喊道,握住手裡的手。

  但那隻手很快的抽回去。

  姐姐?
姐姐…

  她有些慌亂伸出手。

  “嘉嘉,來,跟我來。

  眼前的女孩子跑開了,一面回頭衝她招手,在日光投影下熠熠生輝。

  “我們去抓魚。

  抓魚?

  抓魚?

  不,不能去抓魚。

  “姐姐,不能去,不能去,會掉到水裡的。
”她大聲的喊著。

  “不許告訴母親,要不然我不帶你一起玩了。
”女孩子咯咯笑著,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提著裙子跑開了。

  日光終於減退,她能看清楚了,卻隻是一個清楚的背影,越跑越遠。

  不行,不行,不能去。

  她拚命的追上去,身子有千斤重,怎麽也跑不動,心裡焦急如焚。

  姐姐,姐姐,不要去。

  她想要大聲的喊,又想要大哭,拚命的伸出手。

  有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

  冰涼刺骨。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怔怔的擡起頭看去。

  她竟然坐在河水裡,河水冰涼,有紅紅的衣衫在水中飄動,她順著衣衫慢慢的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臉。

  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子稚氣漸褪,圓圓的白嫩嫩的臉,大大的眼睜著,裡面滿是驚恐。

  她不由啊的一聲,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臉,但卻發現手被人拉住了,她低下頭,看著從水裡伸出的一雙手,青白的手。

  “惠惠,惠惠,怎麽了?

  “你推她!
你推的她!

  耳邊有尖利的聲音,似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是,不是,我沒有,我沒有。

  她驚恐的搖頭。

  “你推我!
你推我!
你殺死了我!

  河水裡的面容猛地冒起來,直直的貼上她的臉。

  謝柔惠尖叫著坐起來,滿頭滿身的汗,入目室內昏昏,簾帳外一盞燈忽明忽暗。

  是做夢…

  又是這個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謝柔惠手撫著心口怔怔,夜的寧靜漸漸褪去,耳邊隱隱有哭聲,梆子聲,來回走動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嘁嘁喳喳的怪笑,這是在鎮北王府,此時此刻外邊都在為鎮北王守靈。

  外邊宗婦們都在給鎮北王守靈,她這個王妃卻躲在屋子裡睡覺。

  不知道外邊人怎麽議論她呢。

  謝柔惠低下頭輕歎一口氣,起身下床,準備自己倒水喝,才掀起床簾子,就看到燈影裡站著一個人。

  她嚇的哎呦一聲跌坐回床上。

  “江鈴?
”她問道。

  那人轉過身,桌上的宮燈照著他俊美的面容,拉長了他本就修長的身姿。

  這是一個二十六七的男子,夜色讓他的面容朦朧不清,但謝柔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由叫了一聲,才平靜的心頓時又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世子….你,你,你來這裡做什麽?
”她顫聲喊道,喊聲出口,又怕別人聽到,生生的壓低下去。

  南人的口音本就柔潤,再加上這一個婉轉顫音,就好似在人的心口用羽毛撓了撓,酥酥麻麻的全身散開。

  燈下男子的神情忽明忽暗。

  “孫兒來和您說說話。
”他說道,“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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