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中,陰尊的九顆頭,盯在同一處,隨著一聲輕輕的‘哢’,盯著的那個,已經實化的頭,在他們面前裂開,噗通噗通滾落地上。
他們的眼睛,隨著滾落的東西,瞄向了地面。
漫長的生命裡,這段時間因為種種布置,其實長得最快,可是……,死得同樣快,地面已經滾了好幾顆頭顱。
“……吃了她吧!
”
好半晌,終於有人打破沉默。
這一次,那雙冥眼與他們共享了,外面發生的一切,他們全都看到了。
那個臭丫頭說,以後每見一次,就要滅一次,這個……絕對不能有。
“她是功德修士,”有頭遲疑,“吃了,我們會睡更長時間。
”
外面的布置已經成形,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們照樣可以再次行走世間,這時候吃了她,大家都要倒黴的。
“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嗎?
”一聲歎息響在黑暗中,“隻有先把她廢了,我們才能有以後。
”
“……”
“……”
九頭大都面現掙紮。
“你們總不想,以後這地上落的都我們的頭吧?
”
……
上官素覺得盧悅的面色,隨著陰尊的消亡,越來越不好,“陰尊本來是要找我的,你不應該幫我轉移他的視線。
”
雖然這是好意,可這家夥還有神魂攥在人家手裡呢。
“沒事,他一早就想殺我,我到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
”盧悅擺擺手,其實不是很在意,“師姐,現在能給飛淵走個後門了吧?
”
“……自然!
”上官素歎口氣,“盧悅,你認真點,你現在……臉真的很黑。
”
很黑嗎?
盧悅打出一面水鏡,認真觀察她自己,可是左看右看,她隻看到,精血不足,有些蒼白的面色,“咳!
我現在就跟流煙仙子回去。
”
少了陰尊,有這位師姐和雲容在,那些噬鬼,根本不足為慮了。
“你要盡快解決神魂的事,那東西,不是鬧著玩的。
”上官素隱在袖中的手,都要被她掐爛了,可就是沒找到破解之法。
“知道了知道了。
”
盧悅盯著院子,發現流煙仙子已經出來,“師姐,我走了。
”
“我送你。
”
上官素也忙站起來。
縛龍送流煙仙子出來,看到她倆,面色很複雜,雖然陰尊和噬鬼都倒在五靈蝕陰陣下,但他明白,沒有她們的提前一步算計,仙盟一顆天幽珠都得不到。
“盧悅,你不是說,陰尊會帶噬鬼走青河道嗎?
”
可憐他好不容易才說服林勒幾個,結果陰尊跑到了他們的老家,這丫頭也過來堵著了。
“那麽多噬鬼呢?
”
盧悅朝老頭拱手,“飛淵能撕裂空間,防一把總比再死人的好。
”
“飛淵和小寶已經守在了青河道。
”縛龍歎口氣,“你真的見過雷霆上人?
”
“……是!
”
“可以跟我們……”
一代聖者那般消亡,實在不能不讓人扼腕,縛龍正要請盧悅把古雷宗的事說說,就發現她的面色一下子大變。
“怎麽啦?
”
流煙仙子就在身邊,一把扶住的時候,就見一層黑色冰淩,從她體表一閃而逝。
這?
縛龍和她幾乎同時出手,兩股醇和靈力,正要相助她一把的時候,盧悅已然軟倒。
“盧悅!
我不會放過你的。
回頭,我就把你丟在有去無回海的魂魄吃了,我不好過,你——從此也別想好過。
”
陰尊滿是怨毒的話,似乎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那個殺不死的存在,可是有十顆頭呢。
盧悅不知道自己在哪,頭部的巨痛,還有那沒有一點光亮的黑,讓她也明白了什麽。
那混蛋真的吞了她的魂魄嗎?
如果那樣……
她強撐著坐起來。
“盧悅,你醒了?
”
上官素滿是高興的聲音,讓盧悅心沉谷底,她看不見她,果然又瞎了嗎?
這次瞎了,還能不能像上次那樣回復?
“你做夢!
不要說五百年,就是五千年,五萬年……,這輩子你都別想再複原了。
”
不能再複原?
陰尊的樣子,好像閃現在眼前,盧悅的身體忍不住顫了顫,她才讓自己複原多久啊?
“盧悅……”
躺在那裡,盧悅感覺呼吸好困難,“我……我又瞎了……”
什麽?
上官素和才要進來的流煙仙子一呆。
果然啊!
她們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相勸。
“……仙子,”想了半天,盧悅自己爬起來,呼吸粗重,“帶我回去吧!
”
她要馬上回去借那些仙樹查眼睛,她不相信,這輩子真的這麽倒黴。
“……好!
”
流煙仙子的心很沉,她空有無上法力,可惜在這件事,卻幫不上一點忙。
二人回去的速度很快,時雨沒想到,好好的人出去,居然這樣回來。
“師伯,別擔心,沒事……沒事的。
”
發現能再次借著靈植看到外面,盧悅的聲音都是顫抖的,老天還不是太壞,她還能東山再起。
“還說沒事?
”時雨舉起想打人的手,無力地垂下,“好好的養傷,你怎麽就……”
可恨,如果她沒去仙盟坊市,那裡可能已經成為鬼域。
在眼睛和那麽多人的性命上,她知道自家孩子會如何選擇。
“師伯,我既然能回復一次,就一定能回復第二次。
”
盧悅也很想咬牙,她不明白,既然自己始終有神魂被困在有去無回海,陰尊幹嘛早不把她吃了?
距身份暴露的渥河大戰,都過去了二十多年。
他那麽恨她,為什麽早不吃?
“……好!
這次師伯陪著你,”時雨非常心痛,“陪著你把眼睛回復。
”
……
清河道,果然暗藏了很多噬鬼,飛淵帶著小寶大發一筆,直到噬鬼們隨風四散而去,才帶著小家夥回轉。
“……什麽?
陰尊還去了仙盟坊市?
跟盧悅面對面,她的眼睛……”飛淵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雲容,你騙我的是不是?
”
“我也很希望,這是個假消息!
”雲容相當難過,“飛淵,去浮屠峰看看她吧!
”
飛淵:“……”
他默默轉身。
三千城,是曾經發誓繞著走的地方,站在高空中,望著他曾無數次,又想去的地方,飛淵半晌無法動。
如意紅錦就在他手上,他一次次地摸出來,又一次次地收回去。
上面有她畫的一個笑臉,她說,要幫他去找上官素走後門。
如果沒有走後門的心思,她應該還會好好呆在三千城養傷吧?
她明明說,再不管外面的事,要把自己當豬養的。
這麽長時間了,她一直都乖乖的,有時雨師伯陪著,本來……
飛淵的眼睛閃過一道可疑的水光,他忙仰了仰腦袋,把不該有的東西,狠狠咽回去,衝向就近的一個坊市。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他走進這間小小的天音閣。
可是,仙盟坊市被陰尊帶著三個噬鬼混進,又被盧悅識破,在上官素和顧安的配合下,用五靈蝕陰陣把他們一起陰了的事,經過大半天的發酵,已經在天音囑上鬧得沸沸揚揚。
陰尊死前的狠話,以及盧悅事後暈在仙盟執殿,有太多人見到,他想騙自己都不行。
真的瞎了呀!
前一次,她可以偷偷複原,這一次……
飛淵不知自己怎麽走出的天音閣,自天裕關相遇以來,盧悅或怒或嗔,或喜或巧笑的樣子,一次次地在眼前閃現。
他忍不住環了環自己的腰,一直到現在,殺天蝠族天母後,他們一路逃回,她抱著他的觸感,好像還在……
雙手伸前,狠狠一撕。
原先的石屋,已經被一片花草所替,飛淵不由一呆。
“什麽人?
”
身後的暴喝剛剛傳來,飛淵已經一個旋身,一把抓住那個元嬰期的小修強力搜魂。
師兄師姐說的不算,他要自己看。
曾經的他差點死在這裡,那座狹窄的小石屋,囚禁他數百年的地方,連他真身半隻腳都容不下的囚牢,三千城以為抹掉,便不存在了嗎?
可是……
在流煙仙子和數人出現在這裡的時候,飛淵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是盧悅親手把這裡毀了呀!
在知道他不見了後,她……親手毀了這裡。
為什麽?
是因為他不聽話,所以……所以她便不要他了嗎?
她果然……
飛淵的面色在青與白間轉換,自從得到所有的傳承記憶,他從未曾如此刻一般,恐慌,害怕……
在漫長的時光裡,她是他唯一的依靠。
為了他,她和他同擔鯤鵬之血蛻變的痛苦,她曾經說過,他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現在……
“飛淵,你要幹什麽?
”
給倒下的修士喂了兩顆丹藥後,流煙仙子終於輕聲問出。
“她為什麽要毀了這裡?
”飛淵的聲音好像從天邊來,即飄忽又無助。
流煙仙子看了看茯苓花海,面露黯然:“大約,不止你恨這個地方,她也恨……!
飛淵,盧悅恨你被關的地方。
”
什麽?
“好,鷹擊長空,乘空而來,飛入雲霄!
你的世界在天空,那我就給你起名飛淵,以後如潛龍在淵,一飛九天……”
女孩痛失家人後,把他當做唯一的救贖,那帶著夢幻神情,給他起名的樣子,又一次閃現在眼前。
良久。
“她的眼睛……”
飛淵閉了閉眼,“我要見她。
”
咻!
一枚碧綠玉簡自流煙手中飛來,被他一把抓住,“這是三千城的地圖,你……自己去吧,她就浮屠峰。
”
飛淵看了看這位第一時間趕去仙盟坊市相助的大能,默默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
不遠的偏殿內,透過本命晶球,看到這一幕的吳露露,深深歎了一口氣。
“不會有事的,盧悅既然能回復一次,就一定能回復第二次。
”
慕天顏輕輕摟住她,“陰尊……之前放著她的神魂不吃,一定有些禁忌。
”
“……”吳露露靠家夫君身上,“有禁忌又如何?
人家是殺不死的,最後還是盧悅——遭罪!
夫君,我這裡暫時不用你陪了,去天幸圖修煉吧!
”
說來說去,還是大家的實力不夠,否則有雲容和上官素在,哪裡用得著,養傷的盧悅出門?
慕天顏:“……”
他很舍不得自家夫人,相離數百年,他們才相聚多長時間?
“聽話!
”吳露露轉頭,“過些日子,等外面的噬鬼消停了,我也去天幸圖,到時……你帶著我……再一起修煉!
”
說到最後,她的臉頰已經有些紅了。
師父紀長明,在外面請人新送了一枚玉簡,裡面是部雙修功法,師兄一直想試,她卻一直放不開。
可是現在,不論是為了誰,她都不能退縮了。
“……好!
”慕天顏明白他家師妹的意思,摟住的時候,心裡有些酸酸脹脹。
……
盧悅靠坐在一株花期正旺的紫桃樹下,與紫桃樹同呼同吸了一早上,身上落著幾片淡紫色花瓣。
沒有回復面色的她,看上去無比孱弱。
“坐!
”
時雨扯著飛淵離遠一些,“還有半個時辰,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打攪她。
”
“師伯,我不打攪,我……就在這陪她。
”
飛淵的聲音輕柔的像風一吹就要跑。
似乎是害怕自己稍微大一點就會把盧悅給吹散了。
“……”
時雨好好看了眼這個曾經被遺忘的師侄,在外面混了這麽些年,他也長大了,不論從正面還是側面,臉部線條都顯得極其剛毅。
好在氣質還是一樣的乾淨,眼神雖比以前清冷,但看盧悅的目光,倒是多了一抹痛惜後不同尋常的溫柔。
這眼神……
時雨在心裡偷偷歎了一口氣,這眼神她很熟,當年須磨看伊水的眼神,就是這樣。
“她不會有事的。
”她這樣安慰小師侄,“眼睛不方便,至少對現在的她來說,不算大事。
”
還不算大事?
那什麽叫大事?
飛淵身上散出一種有如實質的疏冷。
“盧悅已經跟我說了,陰尊之前不敢吃她的神魂,一定是他們之間相克。
現在他吃了,那就代表了他可能要沉睡更長時間。
”
時雨當做沒看到飛淵的排斥,“她的眼睛,上次可以回復,這次也可以回復,沒有陰尊攪局,她可以休息很長很長時間了。
”
飛淵:“……”
他默默轉過頭。
“如果你願意在這裡陪她,她可能更高興。
”
兩個孩子一直都用如意紅錦聯系,每次通過信後,小丫頭眼中的愉悅,時雨還是能看到的。
從盧悅拜進逍遙門始,身上背負的……就比旁人多,她幫不了她其他的,卻無比希望,在那一切的重壓下,小丫頭還能收獲一份單純的快樂。
尤其是她現在不方便。
“我願意在這裡陪她。
”
既然來了三千城,飛淵就沒打算再走了。
時雨站起來拍拍他的肩,遞過一枚儲物戒指,“這裡面有她要吃的東西,我都標好號了,一會你拿給她。
”
“多謝師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