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除妖人》606.第598章 登極大典(二)
九歲的王貴財已經在這養濟院待了一年有餘。
一年之前,他的父親王財主在家中驟然離世。
他以為父親死於屋中鬧鬼。
然而在驅魔司修行者們到來後,他發現害死父親的,並不是外面跑進來的孤魂野鬼,而是他年輕美貌的繼母王夫人!
時至今日,他依舊清晰地記得王夫人脫下“畫皮”,現出猙獰恐怖的原形的場景。
看到那兩層樓高的巨型綠色醜八怪,王貴財當初尖叫著嚇暈了過去。
待到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畫皮鬼早已煙消雲散,化為一片黑色的灰燼。
兩位驅魔司的大人站在他的身邊,神態從容而淡定,宛如降臨凡間的神明。
他們的強大,在王貴財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王貴財自此懷揣著一個夢想,憧憬著長大後能夠加入大齊驅魔司,與那兩位大人做同僚,成為一名斬妖除魔的大英雄。
然而,未等王貴財長大成人,大荒就已經改朝換代。
大齊驅魔司成了大夏驅魔司。
驅魔司官員的服飾款式,也在一批批地更換,從原本的黑色變為紅色,畢竟大夏屬火德。
除此之外,王貴財最近還驚訝地得知,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夏開國皇帝,過去竟然也曾在沂水這家養濟院待過幾年!
這導緻養濟院的孤兒們瞬間變得炙手可熱,眾多達官貴人不遠千裡紛至遝來,競相收養這些沾有“龍氣”的孩子。
王貴財因為家中有套大宅子等著他繼承,所以沒有跟隨這些人離開。
但依舊有不少人找上他,詢問當初將他送至養濟院的驅魔司官員是否姓“顧”。
王貴財搖頭回應:“我不知道,他當時自稱姓‘蕭’,但那可能隻是他的化名。
”
這些人未能從他這裡得到期待的答案,於是帶著些許失望離去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貴財身邊的同伴日漸希少。
以前,他們能夠湊齊一大幫人在院子裡蹴鞠;如今,卻隻能三兩成群地玩投壺。
有時,他甚至會獨自蹲在草叢中,無聊地注視著一群忙碌的螞蟻,任由思緒飄向遠方。
如是情形下,他又會焦躁地渴望,自己何時能夠快快長大,掌握修行者的神通廣大,與那兩位驅魔司的大人並肩作戰,共同對抗鬼怪,保護平民百姓。
“王貴財,你今天不去驅魔司衙門嗎?
”這天,當王貴財正專心緻志地數著螞蟻時,他的好哥們牟鵬偉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
養濟院裡,當許多孩子相繼被領養走後,牟鵬偉便成為了王貴財所剩不多的玩伴之一。
王貴財轉過頭,一臉困惑地看著牟鵬偉:“驅魔司衙門?
我又沒見到鬼,為什麽要去那裡?
”
“今天是陛下的登極大典,這可是百年難遇的盛大場面,你不想去觀摩一下嗎?
”
“登極大典……那不是在洛京舉行的嗎?
難不成我們在沂水也能看得到?
”
“王貴財啊,看來你最近真是沉迷於觀察螞蟻,對外界的事情都不關心了。
陛下希望與大荒萬民共同慶祝這一盛事,希望他的登基得到天下蒼生的認可,所以在大夏各個縣城的驅魔司都安置了特殊的陣法,讓所有民眾都能遠程觀看到這場盛大的儀式。
”
聽到牟鵬偉的這番話,王貴財頗感驚訝。
據他所知,過去大齊王朝的皇帝通常隻是帶領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的圓丘祭拜上蒼,隨後發布詔書昭告天下,如此便算是完成了登基儀式。
對於普通民眾而言,自然是無緣得見,充滿了神秘感。
沒想到新朝的皇帝竟然一改傳統的做法,主動在普通百姓面前揭開了登極大典的神秘面紗!
…………
縱貫沂水縣南北的正氣街,此刻人頭攢動,猶如波濤洶湧的大江,旁邊的幾條小巷則如同支流,每時每刻都湧出一股股澎湃的人流來。
王貴財跟隨著牟鵬偉,像是兩條逆流而上的魚兒,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艱難穿梭,好不容易才抵達了驅魔司大門前。
他踮起腳尖,仰起頭顱,與眾人一同懷揣著期待,凝望著驅魔司上空那片澄澈的藍天。
隻見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芒自衙門深處衝天而起,高懸在街道上空,隨後向四周徐徐擴散,漸漸幻化成無形的龐大光幕。
很快,這光幕之上便展現出了清晰的動態影像——
洛京南郊的圓丘,碧空如洗,豔陽高照。
數以百計的甲士環立四周,他們的甲胄在太陽下熠熠生輝,金色光芒猶如波浪般翻滾,奪目耀眼。
以皇帝玉輅車為中心的儀仗,自洛京城門緩緩駛出,向著圓丘一路行進。
車駕齊整,陣仗鮮亮,旌旗飄揚,鼓樂齊鳴。
手持橫刀與弓箭的十二排騎兵組成的“引駕十二重”衛隊在最前方引路。
緊隨其後的是一支聲勢浩大的鼓吹樂隊,大鼓、鐃鼓、節鼓、羽葆鼓,笛、簫、笳、篳篥,各式樂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奏出雄壯渾厚的樂章。
金吾細仗高舉傘扇旗幟。
奉宸隊披堅執銳,嚴密拱衛玉輅四周。
整個隊伍浩浩蕩蕩,氣勢震人心神。
待到玉輅車抵達圓丘之時,鍾罄齊鳴,回蕩不絕。
年輕的帝王走下車來。
他今日頭戴玄表朱裡、前後各十二旒的冠冕,身著繡著日、曰、星辰、山、龍等十二章的袞服。
因為大夏屬火德,所以這件龍袞並非金黃色,而是玄衣纁裳、革帶佩玉。
當王貴財通過光幕、看清楚皇帝的模樣時,他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大大張著,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叫什麽?
”牟鵬偉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
“這位……這位陛下,我……我曾經見過他……”王貴財心情激動,結結巴巴地說著,“去年的時候,他……他來過我家,問過我的名字,還用手捂著我的眼睛,讓我……讓我不要看少兒不宜的……”
聽到他的話,牟鵬偉微微皺起眉頭,心想自己這同伴是不是腦子糊塗了,一激動起來,就把夢和現實混淆了。
…………
圜丘壇共分三層,每層四面各有台階九級,周邊均有漢白玉欄杆,雕刻著精美的雲龍圖案。
過去大齊、大楚皇帝來此祭天時,需要宰殺牲畜、製作祭品、敬獻玉帛、跳舞請神。
皇帝還要親自在上蒼神牌主位前三叩九拜,獻爵上香。
但今天,顧旭既無犧牲,也無玉帛。
他雙手空空,昂首闊步登上圜丘壇之頂。
在眾人的仰望下,他輕揮衣袖,九道光芒自天而降,懸停半空,然後化作九隻面目猙獰的怪物——
牛身蛇尾的蜚,噴水吐火的九嬰,豬身雙頭的封豨,青首黑身的修蛇,長毛四足的混沌,色赤似鴨的鬼車,人臉猴身的山臊,蟒眉蛟目的鬼母,頭冒綠火的夜叉。
皆是大荒惡名昭著的兇神級鬼怪。
看到這些鬼怪的模樣,全國各地驅魔司前的平民百姓不禁心頭一凜,瞠目結舌。
尤其是那些居住在鬼怪巢穴附近、曾經目睹過自己的親友鄰居被鬼怪捕食的人,更是大為震撼。
因為此時此刻,這些鬼怪要麽被封印在瓶子之中,要麽被鐵鏈緊緊束縛,要麽已經變成了一具不會動彈的死屍。
它們那可憐無助的模樣,與往昔囂張跋扈、肆意妄為的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它們的襯托下,那位年輕帝王的身形宛如川渟嶽峙,氣度巍然。
若是在大齊或大楚王朝,這時候顧旭應當肅立在上蒼牌位之前,恭敬地誦讀以“皇帝臣某,告於上蒼”為開篇的祭告冊文。
但大夏終究是個不一樣的時代。
隻見禮官走上前來,恭敬遞上《告萬民書》。
顧旭伸手接過,將其展開。
四方的奏樂聲戛然而止。
“朕聞天地恆久,社稷更疊,皆因民心所向,蒼生所擇。
“昔大齊之世,皇帝昏庸,朝政糜爛,妖魔橫行,蒼生塗炭……
“朕以藐躬,承前世之基,蒙百姓之托,起兵討逆,奮揚威武……今天下已定,海內晏然,文武百官、眾司士庶,齊言勸勉,共尊朕為皇帝,以統萬民,撫馭四海……
“勉徇輿情,以九嬰、封豨、修蛇等九兇告慰蒼生於洛水之南,定天下之號曰大夏,改天行二十四年為元始元年……
“……”
他的聲音透過陣法,回蕩在圓丘四周,縈繞於洛京天際,傳遍大荒每一座城池。
在驅魔司大門前圍觀的眾人,通過他這篇《告萬民書》,似乎領悟到了他邀請天下萬民共同見證這場登極大典的用意。
這篇詔書與前朝迥異,隻字不提“上蒼眷顧”、“天命所歸”之類的話語,而是強調“民心所向”、“蒼生所擇”。
待話音落罷,顧旭伸手朝天空輕輕一指。
一道黑色空間裂縫出現於天地之間。
仿佛一幅浩渺的畫卷,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然撕開,顯露出一道突兀的缺口。
接著,九隻兇神在一股強大而無形的力量牽引下,一個接一個地墜入那道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的裂縫之中,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它們均被放逐到了無盡虛空之中。
不出意外的話,它們會在狂暴的空間亂流中被撕成碎片,徹底消失於世間。
待最後一隻兇神消失後,空間裂縫緩緩合上,仿佛從未存在過。
顧旭轉過身,目光看向祭壇之下。
文武百官、修士軍卒,皆跪倒在地,齊聲高呼萬歲。
聲音如同驚雷滾滾,震天動地,回蕩在江河與城池之間,回蕩在青天與黃土之間,回蕩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
祭祀儀式之後,顧旭率領文武百官返回皇宮,身著冕服於奉天殿升座,百官再行禮稱賀。
奉天殿是皇城中最高大巍峨的建築,上承重簷廡殿頂,下坐三層漢白玉石基,通常隻在舉辦重大儀式時使用。
顧旭依舊清晰地記得,今年春天時,他進入皇宮接受爵位冊封的情景——那時他沒資格踏入奉天殿,隻能去後面的光政殿,戰戰兢兢地站在空空的禦座之下。
藻井、立柱上雕刻的金龍栩栩如生,齊刷刷向他投來審視目光,強烈的威壓令他難以站直身子。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天行帝已經不複存在。
顧旭端坐於九重台階之上的金漆楠木寶座,目光如深潭般平靜。
眾人佇立於台階之下,仰望著他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曾經的大皇子蕭尚元也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如今新朝建立,他被冊封為宜安伯。
但這並非因為他是前朝的皇親國戚——由於紫微大帝與太上昊天之間的敵對關系,顧旭並未承認大齊的正統地位,而是把這個給太上昊天當走狗的朝廷視作“偽朝”,並沒有按照傳統對前朝宗室進行冊封。
蕭尚元之所以被封為宜安伯,實則是為了嘉獎他立下的“赫赫功勞”——
他曾“傾力協助”顧旭和王堅完善“周天星鬥大陣”,在破解洛京的“天龍大陣”過程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對此,蕭尚元心頭五味雜陳。
他低垂著頭,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置於禦案之上的“大荒第一名器”——泰阿劍。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為了使自己在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得到這柄劍的認可,窮盡各種手段,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他拚命修煉,招攬賢才,算計兄弟,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前往沂山,試圖對付強大的雪女……
如今回首往昔,隻覺那些歲月恍如一夢。
大齊王朝已然成為歷史的一頁,不再存在。
泰阿劍也或許永遠不會再有新的主人。
那些皇子皇女們曾經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如今都化為泡影,隨風而逝。
蕭尚元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經意間,他竟感到一絲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投降得足夠早,足夠果斷——當其他皇子皇女們紛紛被貶為庶民之際,他卻撈到了一個新朝的爵位。
除了擔任閣臣的蕭琬珺之外,他應該是眾多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好的一個。
或許……這也能勉強算作一種競爭的勝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