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府這邊,棠甯哄着剛改了姓名的小阿茹說鬧,另外一邊,顧鶴蓮則是帶着铖王妃去了城南未建成的書院。
月懸于空,铖王妃跪坐在那土色還新的墳前,牧風等人早就已經退避開來。
顧鶴蓮難得一身素衣,站在離她幾步的地方,看着身前女子雙眼通紅。
“昨夜我陪棠甯去宋家挪了墳,将榮家阿姊他們葬來了這裡,你知道我們去時看到了什麼?
他們棺椁被啟,屍骨淩亂,裡頭貼着符紙潑了血。
”
“棠甯險些發了瘋,卻還得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
見榮玥身形微抖,顧鶴蓮聲音微沉。
“我知道你難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也悔恨多年癡情枉付,可是你每日不吃不喝、傷心悲恸,傷的從來都不是謝天瑜。
”
“棠甯這段時間跟着蕭厭四處奔走,榮家阿姊跟宋熙更是死不瞑目,你若當真一蹶不振,就此頹廢下去,誰來替他們報仇?
”
“報仇?
”榮玥嘶聲回頭。
顧鶴蓮垂眸看着她:“你難道真以為他們的死隻是一場意外?
”
“當年他們夫婦突然身亡,誰都當是意外,可是他們死後被人挖墳掘墓,屍骨盡毀,連在地下都難得安甯。
”
“我已經問過蕭厭,這件事情跟世家和皇室都脫不了幹系,極有可能還牽扯到别的事情,若要追查必不是易事。
”
“榮家如今隻剩你和棠甯,你難道要将所有事情都壓在她一個小姑娘身上,讓她一邊替父母追查真相,一邊還要照顧悲傷過度縮在龜殼裡不肯出來的你?
”
“榮玥,你不該是這樣的。
”
她愛憎分明,哪怕睚眦必報,欺負過她的人她會千百倍的還回去,她活的比誰都要鮮活,她不該這麼自怨自艾。
榮玥聽着身後的話眼中更紅,望着身前的新墳,想着這些時日的渾渾噩噩,她突然伏在墳前哭了起來。
從最初的慭慭細聲,到後來的哭聲嚎啕,仿佛要将所有委屈和難過都宣洩出來。
顧鶴蓮蹲在她身旁,想要伸手拍拍她後背,可探手到了一半卻又收了回來。
“榮玥,你還有棠甯……”
也還有我……
後半句磨在口齒之間未曾說出來,向來肆意的人這一瞬間卻滿心怯弱,褪去張揚後,隻是默默在旁陪着。
……
顧鶴蓮他們回棠府時已經是深夜,将榮玥送回房中休息之後,他就沉默着在側間廊下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才靠着廊柱睡着了。
榮玥一覺睡醒,隻覺心底沉疴好似褪盡。
“王妃今日瞧着好多了。
”惜春扶着她起身時滿是欣喜。
榮玥看了眼鏡中人,臉上瘦了許多,瞧着不如往日精緻,她換上了好些時日不曾穿過的鮮豔衣裙,又讓惜春替她挽了頭發,等束好了腰間系帶才說道:“讓人送飯過來吧,我餓了。
”
惜春連忙笑着說道:“顧家主昨夜就讓人備着了,說您醒來後怕是會餓,奴婢這就去取。
”
“等等。
”榮玥叫住了惜春,沉默了下才道:“他人呢?
”
惜春愣了下。
榮玥抿抿唇:“顧鶴蓮。
”
惜春忙道:“在外面呢。
”
這次換榮玥愣住,外面?
她連忙起身走到窗邊,就瞧見外面靠在廊柱下閉眼睡着的顧鶴蓮。
他和衣靠在那裡,長腿似是無從安放随意伸展落在地上,已經入夏的陽光透過房檐邊緣落在熟睡的男人臉上,向來張揚至極的男人顯露出最無防備的一面。
下颚冒出了青茬,臉上是濃濃倦色,平日裡張嘴便是胡攪蠻纏的毒舌,此時哪怕睡着時嘴唇也是輕抿着。
“顧家主已經好幾日都沒怎麼歇息了,昨夜送您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守在窗外,奴婢勸了兩次他不肯走,就也隻能随了他。
”惜春低聲說完就問道:“要奴婢去叫醒顧家主嗎?
”
榮玥說道:“你先去取飯吧,多拿些。
”
惜春點點頭,走正門出去時,都未曾驚醒顧鶴蓮。
榮玥站在窗邊看着外間熟睡的人,有那麼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從前。
還記得年少時,顧鶴蓮總是跟别的官宦子弟不同,他不愛讀書,不喜規矩,明明父親是個肅然沉悶的性子,他卻總是喜歡胡鬧,父親說他聰慧,他卻總不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喜歡的全是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他總能尋些稀奇古怪的物什回來,手中也從不缺錢财,他會給她和阿姊買珠花,做衣裳,會帶着她們去看戲,有時她跟阿姊坐在樹下讀書時,頭頂樹冠中都能冒出來個腦袋來,沖着她們咧嘴大笑。
“阿姊,榮玥。
”
每次她都會瞪他,氣他叫阿姊,卻對她直呼其名。
惜春端了早膳回來時,榮玥探手從窗台邊的石榴盆栽上折了一朵還沒開的花骨朵,徑直朝着外間扔了過去。
顧鶴蓮瞬間驚醒,擡頭就對上了窗邊站着的榮玥。
紅衣璀璨,鳳眸有神,有那麼一瞬間他好似見到了年少時的榮家二娘。
“愣着做什麼,起來吃飯了。
”
“啊?
”
“啊什麼啊,不想吃?
”
見榮玥柳眉皺眉,大有不吃就算了的意思,顧鶴蓮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尚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就連忙手腳并用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人還沒站穩就急聲道:“吃!
!
”
管他什麼,吃了在說。
榮玥翻了翻眼皮,惜春站在屋裡掩嘴偷笑。
……
棠甯再來見榮玥時,就發現她精神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不似前幾日混混沌沌的樣子,眼神都清明了起來。
榮玥問及铖王的事情時神色坦然,棠甯雖然不知道顧鶴蓮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可也欣喜于姨母能夠走出來,她未曾瞞着铖王的事,也将陸家、陸皇後,以及他們猜測的那些都一一告訴了榮玥。
榮玥有些震驚,可更多的是意外:“居然是她…”
棠甯說道:“眼下還沒實證,可是阿兄試探過後,她的确派人去了陸家,如果陸大夫人那邊真如我們猜測一樣,最後替人背了黑鍋,那就能夠确定這些年跟铖王苟且的就是陸皇後。
”
榮玥臉色有些不好,她對陸皇後的觀感說不上好壞,可嫁于謝天瑜成了“妯娌”之後,二人從沒少過往來,特别是棠甯跟陸家訂親之後,她曾一度頻繁出入鳳禧宮,跟陸皇後關系極為親近。
榮玥沉默了片刻:“謝寅不是謝天瑜的血脈?
”
如若真照陸皇後先前對跟铖王成親那些人的心狠手辣,她不可能會讓謝天瑜跟其他女人留下血脈,至于陸皇後,她不可能悄聲無息生下一個兒子來,所以謝寅隻有可能是從其他地方抱來的。
棠甯“嗯”了聲:“應該是陸家血脈,具體是誰的還不清楚。
”
榮玥說道:“陸青鳳那人心思極深,她既然算計謝天瑜多年,就不會随意抱個孩子回來占着铖王府世子的位置,去查查陸家那一年産子之人,或是夭折的嬰孩……”
她頓了頓,又想起什麼說道:“陸青鳳雖然過繼到了陸崇遠膝下,可她跟陸崇遠一脈親近卻不如生父母那邊,陸家那邊要是查不到的話,可以朝着她親生父母那邊去查,說不定會有線索。
”
棠甯點點頭:“我會告訴阿兄。
”
榮玥沉聲說道:“這件事情關乎皇後,不管是真是假,一旦揭露出來都會傷及皇室顔面,你和蕭厭就算拿到證據,也切記不要出頭,若是可以的話,尋個人去捅破此事。
”
棠甯說道:“姨母放心,阿兄已經安排好了。
”
“那就好。
”
二人低聲商議着陸皇後的事,榮玥也從棠甯口中知曉了铖王受刑,姨甥倆誰也沒有去提當年被換走的那個孩子,就連榮玥自己也仿佛認定那孩子已經死了,不曾提及,半句不問。
榮玥與棠甯說:“這幾日,我會尋個機會上禀陛下,跟謝天瑜和離。
”
棠甯皺眉:“陛下會答應嗎?
”
“謝天瑜謀逆,險些害死了我,他哄騙我多年,誤我婚約,哪怕為着皇家聲譽,他也會答應的。
”
榮玥對安帝不算特别了解,卻也知道他這個人好顔面,她有把握讓安帝答應他們和離,若不答應……
那就不能怪她用别的手段了。
反正丢的是他們皇室的臉。
榮玥看着棠甯:“我的事你别擔心,先前是我糊塗,才險些連累了你,往後不會了。
”
她會護着棠甯,會替阿姊讨回公道。
榮家女娘,沒那麼好欺辱,就算那人是皇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