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陸家的熱鬧才剛看完,各處閑話尚未說盡,京中一些還沉浸在八卦裡的人就突然發現樞密院中黑甲衛大批湧了出來,兇神惡煞地朝着城東權貴之地集結。
上一次這般大的動靜時,宋國公府沒了,再上一次,一位三品朝臣被抄了家,這次再動不少人都是心神一顫,悄悄派人遠遠尾随在那些黑甲衛身後。
當看到那領頭一身绯色襕衫,清霜如月的蕭厭徑直朝着陸家聚集之地去時,尾随的人都是臉色微變。
這蕭督主不是剛從陸家剮走了一層皮,這氣勢洶洶的是來幹什麼?
錢家離陸家本就近些,兩家都在城東一片,加之錢家下人集結更快一些,黑甲衛沒到之前,錢寶坤和錢家三個兒子就領着四五十個壯漢先一步到了陸家門前。
錢家二哥脾氣最為暴烈,瞧見陸家大門就怒聲道:“給我砸!
!
”
“你們什麼人…哎,你們幹什麼?
”
“你們……”
陸家那幾個門房見狀都是大驚,急忙上前就想要阻攔,見着那些人拿着棍子就朝着他們揮過來,一群人被打的頓時慘叫出聲,而錢家人更是趁機踹開了陸家大門。
錢家大哥站在門前厲聲道:“全都進去給我找那個姓陸的,除了陸崇遠和陸家那位老夫人,其他人敢攔,就給我打!
”
錢家那些護衛都是從嶺南族中帶進京的,對錢家格外忠誠不說,因着錢家如今隻有錢寶坤這麼一個身居朝中要職的“獨苗苗”,且十年戶部尚書庇護族中上下,派來保護他和妻兒的也盡都是錢氏一族個中好手。
那些人身材或是魁梧,或是靈便,手中拿着竹竿木棍沖進陸家之後,見着有人阻攔便一棍子揮過去,既不傷人要害性命,又能暫時“廢了”那些人。
等錢家哥三一路打到陸家前堂,幾乎都砸了小半個前院,陸家今日早就精疲力盡的那些護衛才匆匆趕來。
瞧見躺了一地的下人,那院外的哀嚎聲刺得陸欽臉鐵青:“哪來的混帳東西,居然敢來我們陸家撒野?
!
”
陸肇也是氣怒:“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陸家……”
“我是你爹!
”
錢家二哥氣恨陸執年,自然也遷怒陸執年他爹,他平日裡最是喜歡“欺負”錢绮月,也喜歡逗着這個妹妹玩,嘴巴賤起來能将錢绮月氣得跳腳,可那也是逗着玩而已,他是絕不準允旁人動他寶貝妹妹半個指頭。
他揮着棍子“砰”地一聲就打翻陸家桌上擺着的名貴白瓷:“叫陸執年那個狗東西給老子滾出來!
!
”
陸肇心口一滞。
陸欽則是猛地沉了眼。
又是陸執年!
!
!
又是他!
陸肇瞧着眼前衣着精貴瞧着不像是普通出身的年輕人,特别其中有兩個還看着有些眼熟,他連忙壓着氣說道:
“你們是誰家的郎君?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兒這段時間一直不在府中,也絕無可能做什麼得罪幾位的事情……”
“我們當然知道他這段時間人在诏獄!
”
錢家三哥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你們陸家嫡子犯事,擅闖封禁之地被抓進诏獄,挨了陛下杖責的事情,滿京城誰不知道?
”
“你!
”陸欽大怒。
陸肇也是被諷刺的氣急,可是陸家剛出過事情,陸崇遠也被氣病好不容易才歇下,眼下陸家經不起波蕩。
他攔着陸欽皺眉看着錢家兄弟三人:“你們既然知道,那又來找三郎做什麼?
”
“當然是打斷這個無恥卑鄙賤人的狗腿!
”錢家二哥冷笑。
陸肇被罵的一怒:“我好好與你們說話,你們若再這般口出穢言,就休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
“陸郎令想要對我們怎麼不客氣?
”
一直未曾開口的錢家大哥冷然開口:“你們陸家教子不善,折辱宜陽縣主在前,犯禁在後,宜陽縣主看在陸家獻書且退了婚約的份上才高擡貴手讓陸執年暫時出來,可他剛一出獄,就當街攔着宜陽縣主和我妹妹,對她們動手動腳百般冒犯。
”
“你們陸家下人敢打傷我錢家嫡女,當街險些擊殺榮氏女娘,陸郎令難不成想像是你們那位手下之人一樣,将我們兄弟三人也擊殺在陸家不成?
”
錢……
陸肇看着冷眼說話的青年,陡然就想起了他是誰:“你是錢尚書的長子,錢青冉?
”
錢家大哥錢青冉擡眼:“勞陸郎令記得。
”
陸肇臉色瞬時難看,錢青冉在京中不算有名,概因他與其他世家子和官宦子弟不同,雖然早早入仕卻未曾選擇留在京中,反而二十出頭的年紀便主動選擇了外放。
京中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諱,可是陸家卻是知道的,隻因為他在任之地政績顯著,陸崇遠曾經跟他說最多兩年等到這人回京之後,入朝必會成為新貴,他倒是知道錢青冉前些時候因有事上禀回京了一趟,卻未曾見過他人。
可如今聽到錢姓,再看他身旁那兩個滿眼怒色稍顯年輕的少年郎時,就認出這是他曾遠遠瞧過的錢家另外兩位郎君。
若是旁人敢這般闖進府裡胡亂打砸,甚至指着他鼻子罵陸執年輕薄他們家女娘,他還有可能不信,可這是錢家人,說的是錢家女娘清譽,他們怎麼可能拿着此事兒戲。
陸肇臉色微白低聲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三郎跟錢小娘子并不相識……”
“狗屁的誤會!
”
錢家二哥抓着棍子:“我妹妹滿身是傷被人送回來,那榮家女娘更是渾身是血被人擡回去的,你跟我說是誤會?
趕緊叫陸執年給我滾出來,我今天不打斷他的狗腿,我就不姓錢!
”
錢家三哥也是怒道:“把人交出來,現在!
”
陸肇張嘴急聲道:“他不在府裡……”
錢家三哥冷笑:“你騙鬼呢?
他不在陸家還能飛了不成,我看你們就是仗着自己是世家,就欺辱我們錢家女娘,可你們是不是忘記了我們錢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
錢家二哥扭頭:“大哥,你跟他們廢話什麼。
”他朝着身後跟着的那些錢家下人就怒道:“你們給我砸,陸家不把人交出來,就給我砸了他們家。
”
說話間,錢家二哥就率先動手,一棍子打翻身側桌上另外兩處瓷器。
錢家其他人也都跟着紛紛動手,手裡的竹竿木棍揮舞時,盡皆朝着屋中那些東西砸去,陸家本就是世家之首,又自恃無人敢闖,作為最為顯眼,來人又能第一眼瞧見的地方,這整個前堂之中擺着無數名貴物件。
瓷瓶,杯盞,牆畫,玉欄……
入目所見,皆成破爛,陸家那些下人眼見着錢家人打砸的厲害,連忙圍攏上前,陸欽看的心口都滴血:“攔住他們,快點攔住他們!
!
”
“别傷人!
”
陸肇急急說了一句,錢家上門尋釁是錯,可是陸家更是有錯在前,要是傷了錢家這三個兒子這事情陸家就吃虧吃定了,而且鬧大起來,陸、錢兩姓更是再無修好可能。
隻可惜,他話說的太晚。
錢家二哥、三哥跟瘋了似地朝着内院闖,陸家下人阻攔之間兩邊有了摩擦,在錢家二哥一棍子險些打在陸家其中一人面龐上時,那人條件反射抽劍就朝着錢家二哥砍了過來。
那差點擊中面龐的棍子突然停了下來,錢家二哥咧嘴一笑,旋身避開要害就朝着那劍上撞了過去。
“不要……”
唰!
錢家二哥被一劍砍在了側臂上,瞬間血流如注,他就勢捂着胳膊朝着地上一倒,嘴裡跟着慘叫了一聲。
“二哥!
”
“青羽!
”
錢家大哥和三哥頓時圍攏上前,那些錢家下人也不打砸了,滿是警惕地退回了自家主子身邊,然後滿是警惕地看着陸家那拿着劍滿臉懵逼的人。
陸肇見了血臉色漆黑:“誰讓你動劍的?
”
“是他們……”
“啪!
!
”
陸肇一耳光打斷了那人辯解的話,氣得簡直想要殺人,他剛想要上前安撫錢家三兄弟,想要說請大夫替人看傷時,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冷笑。
“好一個陸家,好一個世家之首,這是欺辱我女兒不成,又想殺我兒子?
”
陸肇擡頭,就見錢寶坤站在院前,而他身後密密麻麻的黑甲衛朝着院子裡面湧了進來,不過片刻就侵占了整個陸家前院,而最讓他心驚膽戰的則是踩着褐色鹿靴,滿面煞氣走進來的蕭厭。
“錢尚書,這是誤會……”
“誤會?
是你們陸家子當街欺辱女娘是誤會,還是你們想殺我兒是誤會?
”錢寶坤再無半分往日和煦。
陸肇張了張嘴:“錢尚書……”
“你跟他們說什麼,你沒看出來他們今日就是來找我們陸家麻煩的?
”一旁陸欽冷凝着眼打斷了陸肇還欲辯解的話:“錢寶坤,你雖是戶部尚書,卻無權縱子擅闖陸家,你該知道擅闖中書令府邸該當何罪。
”
蕭厭在旁淡然:“闖又如何?
”
陸肇忍不住氣怒:“蕭厭,你想出爾反爾?
!
”
“你想要陸家做的事情已經做完,那些藏書你也已經全都拿走,我陸家絲毫未曾反駁外界之言捧着宋棠甯到了高處,你答應過我父親先前之事就此罷休,如今還帶黑甲衛闖入陸家是想幹什麼?
”
“先前事,的确了了,現在辦的是另外的事。
”
蕭厭擡眼時滿目肅寒:“本督早就說過,誰為難本督家的小孩兒,本督主也不好叫他太開心,隻可惜,你們陸家人不長記性。
”
陸欽在旁緊捏着手心壓着心頭怨憎,哪怕性情偏執也知道不能将錢寶坤推到了蕭厭那邊去,他雖惱怒陸執年一再惹事,可也知道眼下不能讓錢寶坤跟蕭厭聯手。
陸欽沉聲說道:“錢尚書,你當真要與蕭厭一起為難陸家嗎?
”
“陸家跟令嫒的事情不管真假,陸家稍後查證清楚都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可是如今你與蕭厭同來,還縱容錢家三位郎君與黑甲衛一起擅闖我陸家,若是陛下知道……”
這滿京城誰不知道錢寶坤就是個不惹是非的牆頭草,他這些年能穩坐戶部尚書的位置,就是因為他從來不摻合朝中那些不該摻合的事情,也不靠攏任何人。
黑甲衛固然是安帝枭犬,可若戶部與其搭上關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陸欽笃定了以錢寶坤往日謹慎的性子定然會退去,可誰想,錢寶坤聞言卻是諷笑了聲:“小陸大人好厲害的一張嘴,這就是想要給本官跟蕭督主安個勾結的帽子?
”
“隻不巧,我來陸家之前,進宮了一趟。
”
陸欽和陸肇都是臉色一變,蕭厭也不與他們多做廢話,隻突然擡手曲指輕揮:“打折他的腿。
”
“蕭厭你敢……”
黑甲衛一擁而上,陸欽尖利叫出聲。
陸家那些下人見狀想要阻攔,根本不是黑甲衛的對手,而且有了錢家二哥的事情在前,誰也不敢動了刀劍,隻片刻滄浪就到了陸欽面前。
“你想幹什麼,蕭厭你個瘋狗,你敢傷我陸家不會放過你……”
啊!
!
!
滄浪一劍柄就打在陸欽腿骨上,就聽骨頭仿佛都碎裂的脆響之後,陸欽慘叫着“砰”地一聲跪摔在地上。
“二弟!
”陸肇神色大變想要上前。
滄浪卻是反手一胳膊撞在陸肇麻經筋上,将人毫不費力地推開:“陸郎令還是别靠近的好,否則若傷了你,小人不好跟督主交代。
”
與溫和聲音不同,他擡腳就重重踩在陸欽小腿上,就見剛想爬起來的陸欽再次跪下去後疼的猙獰慘叫。
“小陸大人,實在抱歉,這自古都有子債父償,兄債弟還的道理,陸執年傷了我家女郎,陸郎令官居高品不能廢他,就隻能你來代勞了,誰叫你這個大人跟個廢物似的。
”
滄浪腳下碾了碾,
“下次别再威脅我家女郎,督主會生氣。
”
陸欽隻覺得骨頭被踩着的刺疼,整個人想要掙紮不能,可滿是桀骜的他哪怕疼的冷汗直流,嘴裡也不肯服軟,反而滿是穢語。
“什麼督主,不過是個不男不女的狗東西,靠着谄媚聖上才爬上高位,他這麼護着宋棠甯,該不會想要豢養脔寵……”
啊——
尖利慘叫駭的錢家父子都是一哆嗦,卻見蕭厭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薄刃。
染血的劍尖伴随着半隻落地的耳朵,直接指着陸欽雙腿之間。
“本督沒聽清楚,小陸大人再說一次。
”